第94章 断义

    外面夜色黑漆漆的，雪还在下，大片大片地落在身上，像是绞碎的棉絮。

    大约是两三年前吧，我毒发的很严重，躲在城主府一个月没见人，只有阿凉和小格陪着我。当时正是寒冬，也是这么大的雪，我们仨围着热腾腾的大锅涮羊肉，我席间说这雪是王母和玉帝闹别扭，剪了被子落下的棉絮，被阿凉笑了许久。

    我不服气她笑我，便要她们二人依次做个比方，小格憋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脸红得像大锅下熊熊的火。

    阿凉呢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天上的人思念地上的人，便落下了泪。泪水带着思念，却找不见当年的旧人，绝望地凝结成雪，将这惨烈绝望铺天，盖地。

    我眼角微撩，便看见当年红面金绣的曳地长裙如今在房檐下的阴影中茕茕孑立，如同盛开在皑皑白雪中的曼珠沙华。

    我凝视着那红色的衣角，雪融在了眼眸里，酸酸地发涩。

    “阿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舒颜一笑，看着掌心的落雪，唇角微弯，“九年前，我一瞬之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双目突然间血流不止。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尸体很快生了味，夹杂着血的腥气，桃花的芬芳，我说不清自己是在世外仙境还是在修罗场，也说不清是慌乱还是绝望。我陪着一个尸体待了整整三天，看着自己的血染红了浑身的衣裳。我觉得我要死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那些狼狈不堪的回忆，至今还历历在目，雪花落在眼角，晶莹剔透。

    “可上天还是不容许我这样轻易死去，终于有一个人来了。是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孩子，红色的长裙，绣着大片大片的子规啼月，眉眼如画，像是桃花幻化的仙子。她救了我，从此陪在我身边。”

    黑夜里，房檐下有细碎的声响。

    “她真的是个仙子，她有悬壶济世的医术，弹得悲天悯人的乐章。与她相比，我觉得自己越发的卑鄙自私。我时常在想，一定是上苍看我太孤独，才将这样好的一个人送到我身边，做我的姐妹，将我从鬼门关里解救出来。”我抚弄这指尖，有些自嘲的笑起来，“我那么喜欢琵琶，却因为她挚爱锦瑟，整夜整夜地对月鼓瑟。那是我城主之尊，唯一不低于她的地方。”

    “我从小没有兄弟姊妹，一直把她当做亲姐姐，当做最重要的知己。”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讥诮的笑，“我一直以为她也是如此待我。可有一天，她从未离身的五十弦锦瑟不见了。她说她其实从不喜欢它。”

    “我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我最亲密的伙伴终于不看起来那么悲伤绝望，终于得到她应有的自由洒脱，我应该高兴。可我为什么要那么不安”我抬头看向牟凉，笑容渐渐地发凉，“因为我一直以为与她想通的东西，一直在被她厌弃。我一直以为的姐妹，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就像她的锦瑟，一直被捧在手心，爱若至宝，却从未喜欢，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规矩的遵守，一个救命的恩情。一朝毁了这规矩，断了这恩情，便连路边野草也不如。”

    “阿凉，我说的对吗”

    漆黑的房檐下，红色的灯笼晃荡着，积了厚厚一层雪，光线昏沉朦胧，阴影中，红衣黑发的凋颜谷谷主被一个小她十岁，她亲眼见证的艰辛长大的女孩子问得哽咽难言。

    我看着她，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阿凉，你带着寄白回凋颜谷吧。”我声音平静缓和，“寄白今年也是七岁吧你替我看着她长大，再长到十六岁的韶华，保证她一如今日，无忧无虑，是你真心喜欢的明亮模样，不要再……丢弃她。”

    牟凉缓慢地蹲下了身，重重地点头。

    我艰涩地转回了轮椅，眼泪啪地在雪地上砸下深深的坑。

    从失望到心凉，本该不再说这么多。只是，能换来最后一眼的温暖，也很好。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