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帝谨慎得过了分, 所有布置尤其关键之处,俱障眼法重重,层层遮掩力争人难辨其真实意图。
愚者千虑,尚有一得,更何况他?肯耗费许多时间去筹谋,总归有收获的。一点点的, 他的人终于走到厉害位置, 无声无息构成了一张网。
然但凡走过了路, 终归会留下足迹的。跳出局外目标明确地找, 抽丝剥茧, 不管魏璋还是傅竣,都是判断力强且敏锐的人,去了障目之叶, 很快便端倪初现。
外头的事, 就不需要傅蓁劳神了, 魏璋握住她的手, 低低道:“母后放心, 我和舅舅已布置起来了。”
他声音很哑, 面露痛苦。
“莫伤心,你还有母后。”傅蓁喃喃道。
……
至此, 傅蓁已不需要操心外事,她只调整心绪,专心应付皇帝,渐渐平静下来后, 她视线投向丽妃。
这贱婢!
与那男人暗自串联,又怂恿害她儿孙。
傅蓁眉目一厉,在彻底清算之前虽不好轻举妄动,但她要折磨这贱婢也不是难事。
丽妃很快发现,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了。
作为膝下养了两个皇子的妃嫔,招人嫉妒,偏出身卑贱不得宠,各种斗争陷害历来没断过。
斗了二十年,老冤家不少,还有那些出身高又年轻的新妃。以往皇后看着吴王安王的面上,总会回护几分,但现在皇后常有不适,精力不济下耐心少了,管得就更少了。几次三番后,甚至会皱眉她事多。
在傅蓁的纵容下,丽妃暗亏连连吃,好不容易等来中平帝,她郁郁寡欢暗自垂泪,皇帝心疼,搂着她道:“莫忧,有朕。”
中平帝在后宫有人手不假,能保证丽妃母子吃喝用度一点不短,还能化解暗中的绊子。但明面的寻衅,他却不能出面干涉。在诸妃嫔手段受挫纷纷暗转明后,这事就绕不过后宫之主傅皇后了。
当然,他不能明示,只状似不经意地道:“听闻这几月,后宫不如从前安宁?她们可扰了你清净?”
那日之后,傅蓁便得了头晕之症,不重,但常复发,中平帝这是关心她病情时,“顺口”问的。
倚在榻上的傅蓁心下冷笑,面上却一诧:“不安宁?并无。”
说安宁没毛病,毕竟大面风平浪静,也就丽妃成靶子罢了,不伤根动骨不叫大事。
她笑:“小打小闹哪时没有?扰不得我,陛下莫要挂心。”
中平帝噎了噎,旋即他柔声道:“那就好。”他轻声说:“我只忧她们不识大体,越闹越大,打搅了你养病。”
柔情似水,目中化不开的关切,从眼神到动作,竟看不出分毫假象,傅蓁宽袖下的另一只手攒近成拳,她就是被这副嘴脸骗了二十多年。
“我近日精力不济,怕是放纵了她们了。”
她思索片刻,“要不,我让淑妃德妃协管宫务,好生管教一番?”
淑妃德妃,出身清流世家,济王生母赵贵妃病逝后,妃妾属二女最尊。然不凑巧的是,这二位正是丽妃的老冤家死对头。
中平帝又噎了噎,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笑安抚:“与你分忧自是好了,只此二人素日有些跋扈,掌过权柄后怕不安分,日后反给你多添麻烦。”
是啊,掌过权柄后会不安分,他不正是么?
可这又和她的儿子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儿子孝顺极了,必会对皇父俯首帖耳,至其百年。
他竟心毒如斯,短视至此,不但戮杀最优秀的长子继承人,甚至斩草除根,连几月大的小孙子都不留一命?
一时恨极,傅蓁不得不垂眸放缓呼吸,调整心绪,听耳边中平帝接着说:“既宫中无事,也未打搅你休养,那便先看看,若你力有不逮,再协理不迟。”
她笑笑:“陛下所言极是。”
又说了一阵,她揉额露出疲态,中平帝等她睡下就回前朝处理政务。
轻微的脚步声往殿门方向移去,傅蓁微微睁眼,冷冷看那赭色帝皇常服的背影转出内殿。
她早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仔细看看究竟是黑是红?
她发誓。
……
这一天,其实也没等太久。
在傅蓁后续暗示“陛下肢体偶见发麻、有时乏力”情况下,魏璋傅竣加快准备速度,终于,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到了。
正旦朝贺的余韵仍在,身处崇德殿的中平帝站起来,忽然他动作一顿,竟捂了捂额头,“砰”一声重重摔下。
惊呼声,奔跑声,大殿瞬间乱成一片。
以老御医为首的的太医署一众颤巍巍跪下:“启禀陛下,启禀娘娘殿下,臣等无能,……”
皇帝突发卒中,救醒后半边身体动弹不得,即便用尽好药,也拖延不了多少时日。
老御医战战兢兢,说最多半月。
中平帝险些滚下龙榻,但接受事实后,他第一时间让皇太子去安抚群臣,又让熬了一夜的皇后去偏殿略歇。
他这是要紧急布置了。
截止到现在,一切和傅蓁记忆中并无二样。
只这一次,她看向儿子,出了外殿后又看向胞弟,魏璋与傅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缓步去了偏殿。
殿内燃了一炉香,几缕香雾无声蒸腾而上。傅蓁记得上辈子焦虑忧心的自己全无睡意,但入殿没多久却昏睡过去了。想必,是这炉香的功劳。
她淡淡道:“把香撤了。”
引皇后过来的宫人内侍一怔,张嘴欲言,绿萍一个箭步上去,端起茶盏就浇熄了香炉。
左右话语都堵在嗓子眼里,引路宫人内侍对视一眼,福身告退。
外面无声来了七八名壮实内侍守着,傅蓁端坐,久久,直到正殿方向哗声突起,“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不断。
外头那七八名内侍已被拿下了,一场交战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至午时,已渐渐消失,直到听不见。
傅蓁站起:“我们走吧。”
……
皇帝寝殿,正殿。
皇太子魏璋定定注视着龙榻,注视着那个震怒挣扎却导致病情加重已彻底不能起身的狼狈男子,他敬爱濡慕足足二十余年的皇父。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他纯孝,宁死也不会提前觊觎帝位,为大楚殚精竭虑,有他在,大楚江山不是更稳固,中平帝的龙椅不是坐得更舒坦吗?
这两年,中平帝的布置从模糊到清晰,他从不可置信到心灰意冷,伤心痛苦过了,愤慨气怒过了,甚至自我检讨过了,他执着于亲自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
中平帝没有回答,多年隐忍功败垂成,他双目通红正死死瞪着魏璋,歪斜的嘴角动了动,艰难吐出两个模糊音节,“逆,子……”
“我来告诉你。”
傅蓁缓步而入,“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把你当他的儿子。”
也没有把她当他的妻子。
他们母子都是工具,联手傅氏除去权宦权臣的工具,稳定傅氏的工具,一点点夺取权柄的工具。
本来这工具早些年就该退出舞台的,奈何她生的儿子太优秀了,导致不得不拖延了这许多时候。
傅蓁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了这个悲哀的事实。
傅氏,其实就是最后一个权臣啊!
“他有心爱的女人,有心爱的孩子,除了我们这些绊脚石,正好扶持之。”
皇帝寝殿内,此刻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中药倒地的宫人内侍,甚至还有几个黑衣隐卫,持刀侍卫第一时间解决之,并将其余人等拖出去。朱红帐幔层层,傅蓁视线移向龙榻最近旁的一处。
当年,丽妃吴王可是躲在皇帝寝殿,擒下她母子二人,这柔柔弱弱的女人,才携着她的儿子现身。
傅蓁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丽妃一脸歉意看着她,眼眸中却闪动着无法遮掩的喜悦光芒。
“来人,把那贱婢贱子拿出来!”
傅蓁秀美的面庞扭曲,持刀侍卫利索上前,一挑帐幔,果然见丽妃及吴王昏阙倒地。
“璋儿,你去处理诸事就是,此处就留给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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