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际, 倾盆的夜雨。
一道闪电突兀闪过,洛京皇城内外惨白一片,“轰隆隆”一声巨响,高高矗立在汉白玉台基上的椒房殿,正于内殿凤榻上安然酣睡的人突兀一动。
应声弹坐而起。
细长而黑的黛眉,微微上挑的眼眸, 肤色白皙容貌秀美, 年过四旬看着不过三十出头, 这个美妇正是这椒房殿的主人, 大楚朝皇后傅蓁。
不过此时此刻, 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一头一脸的大汗, 沾湿了凌乱的鬓发, 沾湿了寝衣, 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 很快就灼热起来的, 燎原之势, 灼烧她的肺腑,剧烈的疼痛爆发, 她蜷缩成一团。
只是肉体上的疼痛,又怎么比得上她心上的痛?
她惨死的长子孙儿,危在旦夕的幼子,还有倾覆在即的母家满门。
她信了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她的夫君,大楚朝的九五之尊。
恨到极了,痛也极了,眼前开始发黑,继而模糊,失去意识前她尖声惨骂,在不甘愤恨中闭上了双目。
傅蓁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睁开睁开眼睛。
隆隆的雷雨声中,昏暗的内殿,那绞痛仿佛仍在,她下意识抓紧衣襟,愣愣地喘着,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能视物,光洁平滑的金砖地面,檀木精雕的案几摆设微微泛着紫色光泽,一架二丈长的吉祥纹座屏立于凤榻之前,屏上蒙的细绢,正绘着众仙贺寿图。
很熟悉的笔触,这是她大儿子亲笔,特地画来贺她四十整寿的,她喜欢得很,本想珍藏,后来在儿子的劝说下才用了。
她记得,自己用了一年,后来见绢画有些旧了,心疼,忙忙又命拆卸收起来。
那是在那场惊天巨变的两年前。
惊变?
傅蓁心脏一缩,倏地回神,不敢置信左右扫视,她,她这是活过来了?
回到了从前?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尖锐的疼。
倏地,两行泪滑了下来。
……
哗啦啦的大雨,一直下到天明。
大半夜的时间,最后傅蓁接受现实理清思绪。
天蒙蒙亮了,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咿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宫人鱼贯而入,捧盆提壶,巾子胰子,簇拥至凤榻前。
洗漱更衣,描眉画唇,端坐于食案后,一道道热气蒸腾的膳食端了上来,侍膳宫人提箸捧勺,仔细侍候着。
记忆里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臆想。
但傅蓁知道,那是真的。
直觉是其一;其二,她半夜时间细细思索,日常有很多蛛丝马迹,单看没什么,但只要结合那场巨变,竟都是能联系起来的。
她瞎了眼,瞎了心。
另外,……
灯火早点燃,痛苦闭了闭眼,傅蓁伸出手,柔和的烛光投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余光瞥见立在身边的大宫女之一绿柳。
绿柳还在,她应该会在早膳时求自己恩典,出宫探望年迈老母,或许是今天,又或者是这几天。
“娘娘。”
不动声色用膳,待过擦过手,绿柳笑盈盈下拜:“婢子求娘娘恩典,欲出宫探望老母。”
这不是第一次了。
绿柳贫苦人家选入宫,兄弟早逝仅余一老母,她惦记得很,大胆求了主子每年出宫探望一次。
傅蓁宽和,应允了,还说带绿柳到了二十五岁,便放她出宫于母亲团聚。
宫女若无错处,待二十五岁,才能得天恩放出宫去,这是宫规,傅蓁虽宽和,但很重规矩。
彼时,绿柳惊喜连连叩谢,但此刻看着这张熟悉的面盘,傅芸知道,倘若没有那场惊变,对方就算到了二十五岁,也不会出宫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绿柳,是皇帝的人。
皇帝废了不少心思,才安插到她身边的人,身世无懈可击,表现一切如常,其情可悯又能干少语,一直到了最后,绿柳才露出真面目。
想起那个男人,傅蓁绡纱宽袖下的手倏地攒拳,指甲扎入掌心柔软的皮肉中,尖锐的刺痛。
她更清醒了。
笑了笑,傅蓁温声道:“可,你手上诸事,先交给绿云罢。”
绿柳面露感激,忙叩首:“谢娘娘恩典!”
傅蓁不想看见她,便说:“起罢,今日无需当值,下去准备准备。”
“谢娘娘。”
千恩万谢,绿柳恭敬退下,余光看着对方垂首倒行的发顶,傅蓁目光冰冷。
毋庸置疑,巨变是真的。
上天垂怜,这回她的儿孙,她的母家都要好好的。
而那个男人,该下地狱!
还有两年。
也不知那男人在暗中发展了多少势力?但好在,她的儿子她的兄弟都掌权多年,不是吃素的。
那男人能胜,胜在一个暗处迷惑,攻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下她的儿子兄弟。
只要有了防备,一切将会截然不同。
傅蓁想清楚这点,绷紧的身躯慢慢放松,她得先将此事告之身处洛京的长子和弟弟。
她不擅长朝政外务,万万不能轻举妄动,这一切,需交给儿子和弟弟处理。
该怎么告诉呢?
直接说,不行,太过匪夷所思,得换一种更能取信的法子。
另外,传信的渠道得确保无虞。
傅蓁缓缓回到起居的西二间,称略感不适,免了宫妃请安,端坐在榻上,端着茶盏垂眸思索。
风卷着雨水扑进檐下,天灰蒙蒙的,到了辰时,雨势渐渐小了,忽静鞭声起,“陛下驾到!”
傅蓁倏地回神,恨意翻涌,她努力压下,站了起身,繁杂的脚步声已进了内殿,她抬眼,两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进门。
“梓童,听闻你抱恙,可传了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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