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难言

    我舔了舔唇边的点心碎屑，望着面前终于喝趴下的北轻城，拍拍手准备回去。

    “小城……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小格会……”闻苏眼睛通红地拽着我的衣袖极其清醒地解释。

    我嘲讽地笑开：“你如果想到了还让他去一关，闻苏，你以为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吗？还能去搞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吗？”

    面前因为酒醉而酡红的面颊霎时间变回苍白的颜色。

    我甩开他的手：“闻苏，我展家是欠了你们闻家的，当年闻家家道中落是我爷爷的手笔，我也的确知情却隐瞒了你，甚至阻挡你查明真相。但是，爷爷和父上对你有六年的养育之恩，他们给你的荣耀你若是在闻家终你一生你也只是妄想。你知道，我想让你继承我的位置，我甚至十一岁知道你的图谋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推波助澜。但是——所有的这些，都将在今天终止。”

    我冷淡地瞥了一眼眼睫微颤的北轻城，说：“我可以不毁掉你的夺位计划，可以不收回我禅位与你的承诺，但我希望，你来完成小格出殡时执引魂幡和烧七的内容。”

    “而愿意陪你做完这两件事的女孩子，将成为你未来的城主夫人。”我扫过北轻城眉头微蹙的面容，轻笑：“不知道闻公子如此大的魅力，可能够立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笑容散漫，真假莫辨。

    这是那天晚上装睡的北轻城对我的评价。外带着一句叹息：“展家的人，果然是自私自利，名不虚传。”

    不过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寝院的路上了。五月的天气，灯光交错迷离，树影摇曳。

    “务必要在今晚杀掉她，以绝后患。”

    我停住脚步，听着隐隐约约的声音。西门湮城的声音。

    “可是君上这样做很容易引人怀疑……”

    “顾不了那么多，今晚如果不除掉她，展挽城一定会对她继续拷问，到时候我别说带她回南漠，恐怕我也自身难保。”

    “属下遵命。”

    声音带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继续向寝院走去。

    我站在漆黑的卧房的门前，声音冰凉：“是谁？出来。”

    “城主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夫已经如此凝神屏气，城主还是发觉了。”屋内的烛火突然亮起，苍颜鹤发的老头坐在我平时所坐的椅子中，眉目寡淡的清远。

    “没这点警觉早死了不知道几百次了。”我关上门，毫不客气地问问渊：“你突然来城主府干什么？”

    “你觉得，除了那件事，老夫一大把年纪还会为什么而来？”

    我抿了抿唇，眉头蹙起：“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你看看这个吧。”问渊递过来一张薄薄的信笺。

    我展开，上面干净利落的一行标准小楷：南漠展殊，阔别故土十六年，不知城主府可还安好？

    “什么意思？”我反复看了几遍，皱着眉看向问渊。

    问渊眉眼沉沉，声音有些悠远：“老夫也不知。本以为殷家和……他家是仅存的展氏血脉，如今看来，这个展殊可能也是。所以老夫想你最好去南漠问问清楚，免得出现像殷瞻这样的情况，扰乱大计。”

    我嗤笑一声，满眼冷嘲地看向问渊：“扰乱大计？你当我是什么？堂堂雪安城城主去敌国找一个来历不明，除了一行字什么信息都没有的人？再有两个月，七月廿三就是我的十六岁生辰，灼华台都已经修建好了，你要我这时候去南漠？”

    问渊少了几分气势，说：“老夫知道，但这次无论如何你必须去南漠一趟。否则莫说你的十六岁生辰能不能过好，筹划近百年的计划也可能因为这个展殊毁于一旦。”

    恍惚之间，我竟然在问渊的眼睛里，读出来一种大约能称之为心疼的东西，甚至隐约，还有……怀念。“而且……若是你爷爷在世，他也必是希望你去找他……只是老夫答应了你爷爷，暂时不能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听到爷爷两个字，有些黯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除了他亲手杀掉了我的亲生母亲，还有什么密辛，是我所不知道，却又足以震惊天下的呢？

    我已经亲政近十年，还是要活在他们的谋划中吗？不对，我的一生，本就在爷爷的谋划之中。

    只是困兽犹斗，异想天开。

    自以为是地以为我起码是只明白的困兽。我这样乖地迎合他的谋划，我以为他不会欺瞒于我。

    第一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杀死了你母亲，你为什么还要顺从于他？即是这个展殊真的和展家有关系，也顶多牵连到已埋入黄土的他的名声，与你何干？

    “城主，请不要再胡思乱想。老夫虽然并非一言九鼎的谦谦君子，但老夫保证，你只要见到展殊，老夫和老城主就再无欺瞒你之事。”问渊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第一次对我用了妥协的口吻。

    我站起身来，轻笑了一声：“你在做什么，我的好夫子？同情我还是可怜我？我知道我姓展，我从出生就摆脱不掉，也不想摆脱。所以，收起你的同情和毫无意义的愧疚。”

    我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