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紫怜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没去宣事阁，而去了八关边界送紫老爷一家南下。

    紫老爷原是商界有名的商人，个性却不是一般的执拗。父上不止一次跟我提及这个人，总是揉揉眉心一脸愁苦。

    我想着总归是商人天性圆滑，执拗能到什么地步。直到我十一岁时才知道就算是商人，也能不知圆滑到如此地步，而且这商人还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那年是紫老爷病重，紫零愁眉不展了好几天，拉着一张脸成天在我面前晃悠，看得我心烦，索性去紫府看看这紫老爷病重到什么程度。

    原本城主驾临臣子府上，尤其是商贾出身的臣子，理当全家上下均跪拜相应。紫府倒好，我亲自去扣门九声才有个下人打了个哈欠帮我把门打开。

    到那时我已执政五年，臣子病重我去看望的倒也不少，无一不是咳嗽个没完，说不了话还断断续续说个不停，有的还说着说着吐口血出来，最后我手一挥大批的上等药材搬进臣子府中，这才能安安心心养病。

    而紫老爷呢，端的是特立独行，脸色鬼一样苍惨地围着珠宝林列的紫府花园愣是跑了两圈，来证明他好得很不用赏赐。

    我那时候也是少年心性，凉凉地说了句好得很就多跑几圈，有益健康。紫老爷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地又跑了三圈，最后被闻讯赶来的紫零扶回了房间。

    据说紫老爷，因为跑了那五圈发了汗，病好了……

    不过，这完全不能影响到紫老爷对我的不喜和紫零没完没了地往城主府跑的热情。

    但若没有紫老爷，我还是很喜欢紫府的，因为紫府有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紫家二公子，紫怜。不同于紫零的少年老成风流不羁，紫怜小我半年，乖巧伶俐，张口闭口“挽城姐姐”，绝对的可爱无欺。

    尽管紫零无数次提醒我紫怜绝对是长了张欺骗男女老少的皮相，内心绝对比他还邪恶，但丝毫不妨碍我继续喜欢这个男孩子。

    “你本城主都能收入麾下，更何况小我一年的孩子。”我这样对紫零说。

    八关边界，杨柳依依，千百年的送别之地。多少人挥泪相别王畿，又有多少人策马高歌，再不见权术诡谋。

    “劳烦城主亲自送别，草民愧不敢当。”紫老爷冲我行了个拱手礼，眸中不见敬意。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将满十五的少年，朱唇皓齿，星眸闪耀，见我看他，扬唇一笑，唤我：“挽城姐姐。”

    我含笑颔首，回看紫老爷，声音有些冷涩：“紫老爷可在怨本城主？”

    “草民岂敢，当年零儿就不该入仕，是草民贪得无厌，妄图攀上城主高枝，得蒙恩宠九年，已达极限。”紫老爷声音洪亮，只是眼中既不见自责，也不见怨怼。

    我低低一叹：“你当年看中的并非本城主，而是父上。你不喜本城主，也不喜爷爷，本城主一早就知道。本城主今天来此，一是自觉愧对紫零，二是想请教紫老爷，你知道多少城主府密辛。”

    展氏三代，爷爷费尽心机筹谋我的人生，我费尽心机迎合爷爷为我筹谋的人生，只有父上，干干净净，懦弱地，衣不沾血。

    父上在位七年，从迎娶绫挽到他过世，没有杀过一人，力推仁政，仁政背后的血雨腥风全由爷爷一人担待，我在一边，沉默地看。

    我知道他不开心，却不知，从何而起。他有那样好的父上，不应该无忧无虑肆意潇洒才对吗？

    “草民不知道城主府密辛有多少，但草民只知道，绫挽夫人的死，是老城主一手设计，先城主也是为此郁郁寡欢，抑郁而终。”

    我身子一晃。这密辛，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以为她……

    “童驻年，你说，如果你最敬重爱戴的人杀了你娘，你怎么办？”我靠在寝院的槐树上，拥着狐皮大氅，问童驻年。

    那人眯着眼，声音含恨：“我会把他千刀万剐。”

    我抬头看天，“可是我不恨他啊。而且……”他已经死了。

    “恨不恨不是关键，报杀母之仇，是为人子女本分。”童驻年咬牙切齿的。

    我歪头看他：“你娘被人杀了？”

    出乎意料，雪白色面具下，传来极低的“嗯”。

    我诧异地转头看他：“那你报仇了吗？”

    “没有。我杀他，于情虽容，于理不合。而且，他已经死了。”童驻年声音低低。

    我扬唇，和我真像。

    “怎么办才好呢？童驻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除了说话不讨喜以外，你真是比小格还要和本城主心意啊。”我伸了个懒腰，懒散地看他：“本城主现在一点也不想把你还给西门湮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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