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面

鸟鸣在我耳边响起。

    我反手解下黑色缎带，缓慢睁开眼睛，通体黑色的丑鸟落在我掌心。我摸摸它的羽毛，轻声夸赞：“越来越快了呢。”

    解下纸条，徐徐展开。我看着苍劲的字迹，缩了缩瞳孔，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

    “殷公子已经同意乖乖回家，未诏绝不入八关。只是童公子似乎得了失心疯之类的，抱着殷瞻不让他离开，力气奇大。你自己解决吧。”

    我瞟了一眼还跪着的童微，撕掉了字条的第一句话，把字条扔到了童微面前：“自己看。”

    “这……”童微脸色青白交加，良久才磕了个头说：“犬子确实有些……和常人有异，时而力气奇大，童微也是无能为力。求城主派人绑回犬子！”

    我凉凉一笑，才点头：“帮是要帮的，但好歹也是童家家事，还是等童繁来了再说。难不成你要堂堂展大人还是本城主亲自接回童公子？”

    “童微不敢。多谢城主。”

    我拍拍黑鸽示意它可以走了，接着绑上缎带继续晒太阳。

    希望童繁没让我失望……

    黄昏时分，马蹄声由远及近密密地传来，红尘滚滚绵延三里。

    我舔舔手指上的核桃酥，跳下石台，笑着对做完核桃酥接着跪在我面前的童衍南开口：“你的救星来了呢。”

    童繁带来了五十名侍卫，场面远远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桃夭山下的村民见惯了城主少主出游的场面，也不见好奇惊恐。

    “臣参见主上。”童繁带着五十侍卫齐齐地跪在我面前，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沉稳，声音也不见过分恭敬或是自傲：“臣接到展大人书信就立即启程，秉明闻公子后调用城主府精兵五十，以作护驾之用。另外为主上准备了马车，约是两更时分也可到达。”

    我笑笑，点头赞许：“做得很好。童大人近年是越发合本城主心意了。去看看你堂叔和侄女吧。”

    童繁笑得沉静温雅，走到童微面前，半跪下身，搀起童微，笑：“堂叔。”

    童微却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我的脸色，我眼睛被黄昏的微弱光芒晃得看不清人影，最前面的一名侍卫恭敬地将一柄绘着黑枝红梅的白色油纸伞递给了小格，再由小格撑在了我的头顶。

    我就这样又做回了我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城主。绫挽最讨厌的一类人，爷爷最喜欢的一类人。

    “童繁代童家不肖子孙童衍南，向主上请罪。”童繁扶起童微和童衍南之后，又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我面前。

    我摇了摇手指，笑：“童爱卿此言差矣。罚本城主已经罚过，又哪里还会再怪罪童爱卿呢？如果真是这样，闻苏也会恼我啊。”

    童繁骤然抬头，面色诧异。他大约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亲近地提起毁我母亲寝院的人。

    毁已经毁过，现在站在这里，也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本城主累了，你帮着童微处理好他的家事，明早就启程吧。”我吩咐，屋内已经换好上等帷幄和锦被。

    “主上要带堂叔和衍南回去？”

    我回头看着惊讶的童繁，冷冷一笑：“你家童衍南生得一副名门千金的脾性，不就应该在城主府一带的金玉堂中做个名门贵女吗？或许未来还能为闻大公子做个填房。”

    眼睛里一点点渗出血迹，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有一天怕自己恨闻苏。我从来都是对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深深的纵容，喜爱，以及……愧疚。

    我对不起闻苏。哪怕日后我捧着所谓罪证，当庭质问他时，我依然是觉得，依然是强迫自己觉得，我对不起闻苏。我理当是一生一世都对不起这个人的。他不应当负我，只可以我负他，才能让我愧疚一生一世。

    即便我的一生一世只有十几年的光景。

    那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我再次推开房门的时候，马车已经等候在外面，规矩严整的侍卫齐齐地守候在马车后，童繁正指挥人把什么东西放进不远处破旧的马车，童衍南隔着燥热的空气盯着我，带着让我头痛的刻骨怨恨。

    她旁边站着身材颀长的男子，风姿隽秀，面上一张雪白的面具，不见温雅，也不见冰冷。顺着童衍南的目光同样向我看来，黑色的眼眸笑意横生，让我无端一冷。

    童繁处理好那边马车上的事，才注意到我已经站在了备好的檀香木马车前，却是不见怠慢我的慌张，笑着为我挑起车帘，说：“早膳在马车里，请主上慢用。”

    我颔首，又看了一眼那个白色面具的男子，恍惚间觉得马车边执鞭而立的眉眼俊朗的小格也被他比下去了三分。

    “他就是童微的儿子，童驻年。天生……痴傻。”童繁很适时地为我解惑。

    我笑笑，不置可否。这样的人，如何能痴傻。“昨天你们怎么把他接回来的？”

    “臣也不知道为何，昨天去时，他意外的乖巧，不见哭闹，也不若字条上所说那般。殷公子也已经离开了。”童繁顿了顿，才接着说：“就好像……他在刻意等着臣等去接他。”

    白色面具已经不见，微微吹起的车帘后唇角的弧度似有还无。像极了……我一贯嘲讽人的模样。

    我又看到了城主府黑色苍老的匾额。苍劲的大字似乎是岁月的刻痕，带着腐朽的味道，和沉淀下的深深疲倦。如此的，了无生气。

    即便这里住着，雪安城最尊贵的人。来往间，是整个雪安城的砥柱。

    我坐在马车里，舔舐着唇角的核桃酥粉末，说不清是不想面对这古老的府邸，还是不想面对雪安城最光芒四射的大人，那个温润谦雅，在我面前兄长般可亲，在逝去的爷爷和父上面前倍受宠爱，却硬生生毁掉我和爷爷记忆的人。

    这个人如今正声音温润，笑容清晰地对我说：“小城，怎么还不下来。十九王子在等着你喝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