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小下来。
东方的天空上像是有人在浓稠墨色里倒了一瓢水,浓墨色渐渐化开。
“三日月殿下, 主殿请您进屋一叙。”这家的一期一振拉开了紧闭的书房门, 目光扫过门前的几振刀剑后锁定在拢袖而立的平安刀身上。
“哦?老爷子吗?”
“不是我吗?”歌仙兼定不开心地皱了皱眉, 料想着这位审神者怕是对自己这张脸有点抗拒了。
“当然不是你!”立派主厨压切长谷部一手按住歌仙兼定的肩膀暗暗使力向后拖,想让这个危险的家伙离房门远一点。
门再次吱呀一声响起,猫妖少女低垂着脑袋走出来, 一抬脸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水洗过一样。“三日月先生, 您请进吧。”声音闷闷的, 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是努力挺直腰身, 圆圆的脸上五官合力拼凑出一个平静的表情。
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对被请下楼去的同僚挥挥手, 推开门踏进了书房。
他进门时带来了一阵潮气。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半开半合的窗,于是这房间里的光线就不怎么明朗。他甫一踏进门就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那位审神者在逆光的位置坐着, 三日月宗近眨眨眼,光线给那个人镶上一圈朦朦胧胧的边, 看不甚清那人脸上的表情, 只看见他似乎捧着杯子在喝, 不是品茶,而是动作急促地想冲下口中什么东西。三日月宗近将手从佩刀边远离以示友好,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这间屋子, 慢慢朝着那个虚弱不堪的男人走去。
屋子里的摆设古意而考究, 东西方元素兼有之, 唯一不合适的就是那雕花的床上拉着帐子。三日月宗近在琅玕对面坐下了,这屋子里除了这位审神者和他再没有别的呼吸声。
“三日月殿下。”琅玕连着灌了几杯茶,觉着口中的腥气没有那么重了才笑眯眯地慢慢开口。“您找上门来的意思我明白。”一开口喉咙间就涌上一股腥甜气,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语速。
“哦?”三日月宗近没想到对方看上去不怎么好相与的样子,说起话来倒是开门见山。“不愧是琅玕大人,瞒不过您的眼啊哈哈哈。”
琅玕一时语塞,没想到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自己带着刀大摇大摆找上门来了还一副居然被发现了好惊讶的样子。
“那琅玕大人打算成人之美吗?”三日月宗近见对方脸色难看,于是试探着笑眯眯地开口。
“那要看三日月先生与您的同僚是不是君子了。”
“君子与否,那要看琅玕大人对君子怎么定义了。”
平安老刀进一步退三步的打法让琅玕挑了挑眉,他抛出问题来原本是想让三日月宗近表表忠心,说一说暗堕刀对阿咲怎样不舍,他也好趁机从话里话外瞧一瞧这人值不值信。没想到话被三日月宗近不轻不重地挡回来了,还趁机想从他这里套话。真是够惹人生厌的。
谁说付丧神单纯了,都是给老子放哔——
牡丹花精急火攻心,白着一张脸,面上笑眯眯心里开始破口大骂。
“三日月殿下毕竟经历过一些特殊的事情,我以为会有什么令人惊喜的言论也说不定呢。”总之就是你们这些暗堕刀不值得信任。
琅玕笑着回身从陶罐里捻出几朵茉莉花,慢悠悠放进杯子里。
三日月宗近脸一沉,知道人家是在讽刺他了。低头拢拢宽大的衣袖,垂眸又抬眼之间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但是既然没有被直接赶走,那么就说明这位审神者心里还是有所动摇的。
“姬君倒是没有对我等的过去多加非议,待我等与待普通刀剑并无二致,若不是大人您提起,老头子倒是差点忘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了。”这话半真半假,头一句是真的,后头全是假的,但三日月宗近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的地方,淡定地表示我们姬君都没嫌弃我们是暗堕刀,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操闲心?
“忘不忘的是另一回事了,我倒是觉得阿咲性子懒散又弑杀,陡然接手这么个特殊的本丸怕是有点勉强了。”琅玕语气亲昵地提起小姑娘的“缺点”,其实话里话外挤兑人家“特殊”。“方才一战,我看着三日月殿下力量如此强盛,在本丸一定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吧。”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像是忍不住了一样突然爆发出小小的笑声,“老头子的这一身力量具是从姬君身上得的,本丸是姬君的本丸,刀也是姬君的刀,老头子不过是姬君手里一把普通的刀剑罢了。”说着摆摆手,仿佛琅玕的话很是滑稽。
谁是刀,谁是主。三日月宗近两句话就表达的清清楚楚,自己全无犯上之心也无犯上之力。
“......三日月殿下,”琅玕听不出对方话里的真假,但是他现在身体撑不住,本丸里的雨水其实早该停下了,他灵力混乱又虚弱,又怕话说久了被对面的人看出个一二来,显得阿咲失去了自己这个靠山更加软弱可欺。“我既然请了您进门......”他很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住阿咲的身体,也怕阿咲一击不成他却帮不上什么忙,既然阿咲非要博这一次,他就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帮她争取助力。
如果不是阿咲的那一振加州清光实力太弱,倒是个最适合托付的人选。
“阿咲的未婚夫是哪一位,您应该也清楚。我请您进门而不是其他人,是因为知道您心向着本丸。”他瞧着方才那几把刀剑,除了一个一期一振是傻的之外,另几个都对阿咲这个审神者很是喜欢,但喜欢是情,情总是靠不住,而三日月宗近就算是为了这座本丸能继续并且更好地存在下去也不能袖手旁观阿咲陷入危险,这是理智。情与理,心事与智慧,琅玕觉得更可靠而有效的总是后者。“阿咲留下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这座暗黑本丸再也没有任何能力和心力去冒一次险迎接一位新审神者了,所以他赌三日月宗近就算是站在本丸的立场上也一定会帮阿咲解决眼下的事情。
“那要看大人能不能将姬君还给我们了。”三日月宗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计划着先将小姑娘领回去,看事情风险大小衡量得失之后再做打算。
“说起来,我是本区的政府特派观察者呢,政府最近开始对在编本丸进行清理。”琅玕喝了一口茶,花香气溢满唇齿间,“诸位若是对阿咲这个审神者不满意,不才在下刚巧能帮着使一把力,让诸位成为第一批直属政府的刀剑?如此以后也能避免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 ————
“三日月,那位大人说了什么?”三日月宗近被琅玕请进门,待了约摸半个时辰就走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副身躯,披风挡着那人的脸,蜂须贺虎彻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她怎么了?”一期一振站在门前发着呆,见三日月宗近出了门赶紧回神,视线锁在三日月宗近怀里,伸出指尖靠近那人的脸颊,自己的指尖闯进视野里了才发现手套已经被雨水浸透,湿而冷的贴在手上。于是他缩回手臂,伸出另一只手去扯手套,雨水让布料变得滞重,等他脱下手套在衣角上认真揩干手指,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宗三左文字已经占据了他的位置。
“这是怎么了?”宗三左文字赶紧撩开小姑娘脸边的兜帽,女孩子靠在三日月宗近胸前,睫毛弯弯在眼下划出毛茸茸的弧线,长发落在脸上,发顶因为三日月宗近的动作蹭得毛茸茸的,更像是冬天的清晨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起床困难的样子。
“姬君是受伤了?”因为琅玕似乎很抗拒近距离面对歌仙兼定这张脸,于是歌仙兼定被压切长谷部死死按在最后,这会子也挣脱了主厨的钳制,凑近了摸摸小姑娘的脸蛋。
“暂时昏迷而已,很快就会醒来的。”三日月宗近点点头,模糊带过小姑娘的状况。小姑娘的脑袋靠着的地方,他的衣襟内,正揣着一个用作接引魂魄的传送符,那位大人交代说她会从这里回来。
一期一振站在人群之外,一手握刀,一手垂在身侧,干爽的指尖捏了捏,像个局外人看着不远处他的同僚们担忧地围在她身边。
“你不担心她?”这家的一期一振慢慢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那边的一小群人,低声在他耳边问。
“担心。”他淡淡地开口。
“冒昧一问,你觉得这位审神者如何?”这家的一期一振侧头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两个人的水蓝色发丝都带着潮气,身上的华丽的军装都已经湿了半边。
“弟弟们喜欢。”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三日月宗近抱了人往这边走了,他便抬脚跟上去。
三日月宗近走在最前面,怀里的身体重又裹得严严实实的。天已经放晴了,他略微用了用力,将少女的身体往自己怀中送了送,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这家的一期一振接了主人的命令,引着一群客人向后院传送阵走去。
三日月宗近抱着小姑娘的身体回到本丸,隔得老远就看见门前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他以为是那位流浪的加州清光,心里不怎么耐烦起来。走进了才看清是五虎退,正抱着老虎坐在门前,小脑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拨拨弄弄不知道在干什么。“退。”一期一振轻轻叫了一声弟弟的名字,五虎退看样子在门前等的时间不短了,至少经历了刚才的雨,奶色发丝软软贴在小脸上。
“一期尼!”五虎退腾地一声站起来,慌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看见三日月宗近怀里的身体时小脸上迸发出巨大的喜悦,一路啪嗒啪嗒踩着水花向着几个人跑来。
“退......”一期一振习惯性地开口训斥弟弟任性淋雨,但是五虎退明显不是冲着他来的。
小小的五虎退径直跑到三日月宗近身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揭开兜帽,大眼睛水汪汪一眨不眨,再三确认真的是他盼的人回来了,这才伸出嫩白的指尖碰碰小姑娘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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