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将鼓放在李晟榻前。亲自操起鼓槌敲打起来。一曲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阵乐》在窄小的陋室里隆隆响起,震得人心肺震荡。
睡在榻上的李晟,终于悠悠的睁开了眼睛,而且嘴唇翕动地说了一句:“秦王破阵乐……三郎得胜归来了吗?”
“良器,你醒了!”萧云鹤惊喜的冲到榻边,“你看看。是朕哪!”
李晟惶然的一惊。艰难的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皇帝:“陛下,你怎么来了?老臣身患痨痴,陛下速速回避!”
“无妨。”萧云鹤固执的握着李晟的手。说道。“朕,是特意来看你的。”
李晟知道皇帝的性子。这个时候也出奇的清醒了。他笑了一笑,说道:“天下间,就没有陛下不敢做地事情,也没人能劝回陛下不做想做的事情。老臣元寿已尽,不能再服侍陛下,不能再为大齐江山东征西讨了……”
“良器,你别说了。”萧云鹤的眼睛一阵刺痛,深呼吸了几口没让眼泪流下来,勉强地笑道,“你没事,肯定会好起来的。”
“陛下不用再劝老臣了。老臣的身体,自己清楚。”李晟的眼神有些涣散了,声音也变得颤抖模糊起来,他喃喃的说道,“为人臣子,得遇陛下这样的君王,老臣此生无憾。老臣听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回光返照,或许正是天意……老臣还有几句话,想对陛下说。”
萧云鹤点了点头,对跪在那里地人挥了一下手:“尔等先行回避。”
众人退出,李晟强吸了几口气想振作起来,不料却是一阵急喘险些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悠然醒来,他地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只是气若游丝的说道:“陛下……景兴大齐必然辉煌,老臣心中十分的高兴。但是,临终之时却有几件事情要求陛下,请陛下圣听。”
“说吧,朕听着。”萧云鹤神色凄然,将耳朵靠近了李晟地嘴边。
“不杀功臣……”
“嗯。朕听到了。”
“异姓不王。”
“嗯,听到了。”
“御……”
“什么?”李晟地声音已经十分模糊,萧云鹤不得不将耳朵靠得更近了追问。
“御驾……亲征!”李晟强烈的喘气,还将手扬了起来,激动地指着西北的方向,突然大声喊道,“御驾亲征河陇之地!”
地字刚刚落音,李晟的一切动作就此定格。一只苍瘦干瘪的手,直直的指着西北,眼睛也睁得许大,其中尽是壮志未酬心有不甘的怨恨。
“良器!”萧云鹤大声疾呼,“李良器、李晟!”
全无反应。甚至,李晟的胡须都不曾颤动一下。只是保持着手指苍穹,虎目圆瞪的样子。
萧云鹤隐约感觉到,一股轻飘飘的气流从自己身边流淌而过,那莫非就是李晟的灵魂抽离了身体,正要飞升天际?
萧云鹤缓缓的站起身来,拱手对李晟的身体拜了三拜,然后对外面说道:“李良器仙逝,子侄进来送终吧。”说罢,就朝外走去。
李家子侄蜂拥而进,都跪在榻前磕起头来。妻妾老小哭成一片,外堂的同僚大臣也有许多呜咽的流起了泪。
萧云鹤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李家院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仿佛是这一阵风,刺疼了萧云鹤的眼睛。他眼中的泪水,终于无声的流淌了下来。抬头仰望西北苍穹,墨色天际只见厚重的重云。
“李良器,西北是你的疆场,你的将星应该在那个位置啊……”萧云鹤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如此深厚的重云,朕应该能看到你的将星陨落才是。可敬可叹你英雄一世,临终也想着沙场疆土。天下英雄所见略同,朕就依了你,不日御驾出征,收复河陇!”
“李良器,你在天有灵,保佑朕逢战必胜凯旋归来吧!”
回到皇宫,萧云鹤伤心难已,独自一人到了凌烟阁。看着那里的许多画像,黯然神伤。不知不觉,天已大亮。近侍匆忙的四下寻找皇帝,好不容易在凌烟阁找到。
“陛下,是时候上朝了。请更衣。”近侍宦官见皇帝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云鹤头也不回,平静的说道:“宰相李晟过世,朝廷废朝三日,即日起不朝。传朕旨意,赠李晟为太尉、桓国公,谥曰忠武。桓国公的丧事,由朝廷户部主持。凡京师六品以上朝臣,前往吊唁,朕也必将亲至。”
近侍惶然一惊,急忙应道:“小人遵旨!”急忙跑了。
萧云鹤拿起笔来,在李晟的画像上亲笔写上:“大齐太尉桓国公,李晟,字良器,谥忠武。”
李晟的葬事办得十分隆重。这大概是萧云鹤登基之后,大齐所举办的最盛大的一个葬礼,比当年李勉的葬礼还要隆重。最后,李晟的遗体被葬于离崇陵不远的一块风水宝地。只等将来老头驾崩后,他再迁来给皇帝陪葬。
送走了李晟,萧云鹤的心情异常的沉重。这些年来,李晟一直是他最知心的朋友、肝胆相照的战友,也是最重要的股肱之臣。十年来,李晟为大齐出生入死历经大小数战,每战皆胜,成了大齐名符其实的战神。他的死,无疑是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一连几日,萧云鹤都沉浸于悲痛之中。武元衡等人劝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让皇帝恢复了一点往日的气色。
风雪渐止,雪融之时天气越发的寒冷。
弘文殿军机处里,萧云鹤双眉紧锁,细心的研究着行军地图。这时韩朝中来报,说右神武卫大将军李光颜到了。萧云鹤忙叫请了进来。
李光颜还很年轻,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长须,身材高大挺拔,颇有几分神庙中的天将气质。萧云鹤第一眼看到,就颇为顺心和欢喜。
“微臣右神武卫大将军李光颜,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光颜声如洪钟,大马金刀的拜倒下来“爱卿请起。”萧云鹤走到他面前让他起了身,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头道,“不错,果然是天生武者、容姿英发,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呀!”
“陛下过奖了……”李光颜脸一红,连忙低下头来拱手而拜。
“哈哈!”看到他这副窘样。萧云鹤忍不住笑了起来,“坐吧,不必拘礼。朕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你,却对你的英雄之名早已耳闻哪!据说,你与你大哥李光进,是出了名的河北双雄。李光进擅长谋略与统率,而你则是万军丛中斩敌酋首级的绝世猛将。你兄弟二人跟随马燧征战多年,立下了赫赫战功。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万人敌李晟,也夸赞你是大齐难得的勇猛之将,比他年轻地时候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和李太尉、马大帅都太过谬赞了。”李光颜谦虚的拜道。“末将只是匹夫之勇,如何能与李太尉的智勇相提并论?”
“嗯,好了,不必谦虚了。”萧云鹤说道,“朕命你从江南提调大军前来,可曾一切办妥?”
“回陛下。”李光颜重一抱拳,应道,“微臣接到圣旨后,丝毫不敢怠慢。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在江淮、黄淮一带调集了十万大军与二十万石粮食。目前。这些兵马与粮草都已经聚集在国都城外,随时听候陛下调谴。”
“嗯,辛苦你了。”萧云鹤拍了拍李光颜结实的肩膀。满意的点头微笑道,“这样的风雪天气,让你十日之内征集大军与粮草并行军千里赶到国都,着实让你为难了。…远来辛苦,你回去好生歇息。朕稍后会派人去慰军的。”
“多谢陛下,微臣告退!”李光颜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退了下去。
武元衡看着这员虎将的背影。点头赞道:“不错,地确是一员良将。当年微臣在征讨淮西与青州时,曾多次听闻他的大名。河北一带。李光进、李光颜兄弟二人也是大名鼎鼎。尤其是这李光颜。是出了名的勇冠三军的大将。这样的人才,陛下要多多雕琢和培养才是。”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朕何尝不知道他是可塑之才?李晟去世。朕顿时感觉失了一条膀臂。再加上李怀光带走了许多的兵马和将军,朕突然一下感觉身边少了许多可用之人。为今之际,也正好培养发掘新人了。李光颜,朕看好他,是可塑之材。最重要的是他还只有三十岁,年轻多好。能让马燧和李晟还有你武元衡都赞不绝口的人,应该错不了。朕这次如若真的御驾亲征,就打算让他来打先锋“怎么,陛下还有犹豫?”武元衡疑惑的问道。
“说没有任何犹豫,是假话。”萧云鹤轻吁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道,“最明显地困难,就是粮草与军饷开销。李怀光刚刚带走三十万石粮草,朝廷要应付过冬和明年的春耕,还要准备相当多的存粮。如果朕再亲提大军出战,就会十分地吃紧。一下子出动几十万大军来征战……朕担心,这几年所积累的一点存货和财福,会立马消耗殆尽。朕这样穷兵窦武,于社稷终是不利呀!”
“陛下说得也是……”武元衡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现在不是我大齐主动挑起战事。战争,也是避无可避了。虽然吐蕃人还没有直接剑指中原,可赤松德赞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他就是想通过打压回鹘,间接的对付我大齐。万一到回鹘因为内乱而被吐蕃钳制,赤松德赞就有可能控制住分崩离析的回鹘人,逼迫他们与我大齐为敌。到时候,北方的草原与河陇一带包括剑南一带,有可能会期时出现敌人来攻击。赤松德赞想玩一次大地。他这是想对我大齐来一次全面开战哪!”
“说得好。朕也有了这样地感觉。”萧云鹤说道,“北庭和草原上闹得不可开交。河陇、剑南却安静得出奇。这种安静,太不正常了。赤松德赞,的确是在酝酿一个大动作,想要发动一场规模巨大的战役,对我大齐全面开战。他憋得够久了----四年!四年来,吐蕃忍气吞声地没有和大齐发生任何磨擦,就是在密谋玩一局大地。好,那朕就陪赤松德赞玩!”
“陛下真的已经决定了么?”武元衡问道。
萧云鹤眉头一皱:“为什么这样问?”
四下没有旁人,武元衡也不回避地直接问道:“陛下可有想过,为什么李泌和李晟,都不约而同的请陛下御驾亲征?”
萧云鹤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朕。当然能理会他们的深意。”
“既然如此,微臣也就没有疑虑了。”武元衡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微臣马上联合兵部的人,为陛下征调人马和粮草。陛下请放心,微臣就算是砸锅卖铁,也绝不让出征在外地将士少吃一顿饭、少领一个铜板的饷银。”
“嗯……辛苦你了,伯苍。”萧云鹤轻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李晟去了。左神策卫的事情。都落在了军机处的肩膀上。实际上,也就是落在了你的肩膀上。朕本想让你入主阁部担任宰相,可是你实在太忙、担子太重了。朕都有些不忍心了。再等等吧。等战事稍停,朕给你放一段假期,好好歇息一下。再这样忙下去,朕担心你也会像李晟一样积劳成疾。”
“多谢陛下挂怀。微臣虽然是一名弱质书生,但好在小病不断大病不患,不会有问题的。”武元衡诙谐的说道,“正所谓,破罐子经摔嘛!”
“哈哈!”萧云鹤放声一笑。说道,“好,你忙吧。朕去一趟将作监。让他们给朕做一套铠甲。朕,可是有些年头没穿过铠甲了。以前的那副都不能穿了,人胖了呀!如果不定制,看来还难以选到合适的战甲。”
“陛下好走!”武元衡拱手拜送。看着皇帝地背影,武元衡担忧的摇头叹道:皇帝,也不容易呀……
出了弘文馆。萧云鹤一直在闷头沉思。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刚刚听说了李泌劝自己御驾亲征后。李晟也留下了这样的遗言。他们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其实萧云鹤自己,也想过很多次了要御驾亲征解决河陇的事情。其原因无外乎几条。其一。如果李晟仍然健康的活在人世。这趟差事肯定是李晟的。一来他在西部声望极高,对那边的地理民风和吐蕃的作战风格都相当的熟悉。马燧在能力上并不比李晟差。可是他或许并不能适应西边的战斗。楚彦,在能力上稍逊一筹,他还没有那个统筹全局操纵一切能力。所以,在元帅地人选上,一时间出现了真空。如果萧云鹤自己不挂帅,是难以找出一个合适的元帅来的。
其二,李怀光已经出征北伐。大齐再出兵征讨陇右,就会与他形成一条统一战线。整个巨大地战场都演变成了一场战役。到时候,李怀光的军队肯定是要与西征的神策军配合的。李怀光威望极高而且职位也高,到了阵前,如果没有一个能指挥得动他的人对他发号施令,是很难形成密切配合的。万一在战局上配合失误,就有可能酿成巨大地惨祸。而能够指挥李怀光地人,本来就不多。皇帝,绝对是当仁不让的唯一人选。
其三。萧云鹤是以军事起家、以军队为根基的皇帝。登基几年来,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事。不管是平淮、讨青、征河北还是出兵北上回鹘,所有地机会和军功,他都让给了自己手下地将军。不得不说,他在军队里的威望在一天天降低。而手下地将军的名声,则在一天天升高。臣盖过君,这可是大忌。如果皇帝不拿出一点军事上的本事来,人员更新换代极快的军队,很有可能只认得将军而不认得皇帝了。自从削去节度使以后,大齐的军权都集中在了少数几个大将军手中。这些人的威望日隆的同时,萧云鹤也感觉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在不断削弱。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危险信号。因为人的忠诚,既是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东西,同时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在帝王的心术当中,没有人是绝对靠得住了。唯有自己亲手掌握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所以,他需要在登基之后亲自指挥一场巨大的战役,以胜利来奠定自己无上的权威。要让天下人都不要忘记了,他这个皇帝,才是大齐第一将军。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河陇一带,是现在大齐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要收复这里,除了要在军事上做出严密而周详的部署、在战场上要运用灵活多变的战术,更重要的是要处理好这个中的许多政治关系。河陇,历来就是大齐、吐蕃和回鹘的兵家必争之地。这些地方的民族成份也很复杂,历来就是汉胡杂居。丝绸之路上的异邦外民,也有许多是居住在河陇。打起仗来的时候,民族问题是最为敏锐的。许多的事情,都需要皇帝直接来定夺。如果阵前的将军早
请示晚汇报,还不知道要花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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