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清楚的看到,李怀光的喉节滑动了几天,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细下一看。他的眼圈已红。
萧云鹤目视前方,说道:“李怀光,去和你的兄弟们,做一番道别吧。朕和良器,在这里等你。”
“陛下。谢谢你……”李怀光长吸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不过,不用了……罪臣,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那些热血男儿。要是让他们知道,罪臣是以这样地一个罪名和原因离开他们……他们会受不了的。”
萧云鹤皱着眉头说道:“如果不让他们知道……他们会永远逼着朕,找朕要人。朕也是带过兵的人。知道一名将帅。对一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它的魂,他的魄。眼下这两万朔方军,被重组编入其他军队,这是肯定地。不过,朔方之魂朔方之魄,应该永存下去。李怀光,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在朕的眼中,你永远都是一个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犯下地错。就要自己去坦然面对。如果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朔方男儿们,会很失望的。”
“罪臣知道了……”李怀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马徐徐上前。突然又勒马回缰跳下马来,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一声不吭的跳上马,朝军营奔去。
一旁的李晟也感慨道:“李怀光。真是一个血性肝胆的性情中人啊!抛开他的事非成败不说,微臣对他,地确还是有几分佩服的。毕竟人这一生,没有几个人能活得像他这样的本色。”
“是的。他是一名纯粹的将军。”萧云鹤说道,“纯粹到像一个孩子王。不过,这种纯真和本色,真地很令人动容。只是很可惜,这样的纯真与本色,往往又是世俗和国法所不能容地。谁也不能肆无忌惮的生活在这世上。朕这个皇帝,也不行。”
李晟点了点头,默然无语。心中想道:难怪皇帝从一开始就执意不肯杀李怀光。原来他对李怀光,是这样的了解和理解。李怀光天生就只是为战争而生,而对政治相当的白痴。就像皇帝所说,他只是纯粹的将军、一群孩童的孩子王。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他的军队和将士,没有其他过多的东西。如果这世上还有唯一一个他尊敬的人,那肯定是皇帝无疑。很可惜,在这群孩童与皇帝之间,他选择了孩童,放弃了皇帝,最后他失败了。事情就是这样,像一场游戏。而这场游戏的胜利者,也不见得有多好过。这一次事件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将双方都重创了。
李怀光进入军队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萧云鹤和李晟等人,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这里静静的等了一个时辰。远远听到军队里,传来整齐而威壮的鼓声、铮响。平日里听来威武庄严的军乐,现在听来却透出许多的无奈和凄婉。那应该,是朔方的军士们在和他们的父帅辞别。
萧云鹤这样做,倒不是纯粹的是为了照顾一下李怀光的感情。他这个雄踞朔方多年的大元帅,可不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来得清楚,也要去得明白,否则那几万军士那边,可不好交待。军心如果不稳,那可就是大忌了。萧云鹤足够相信,李怀光这一趟去军营,会说一些该说的话,做一些该做的事情,不会乱来的。
男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不需要太多的理由。这个时候,皇帝与这个被废的大元帅,只是两个男人而已。
许久以后,李怀光回来了。骑着马,步履不快不慢,表情平静淡然。他跑到了皇帝和李晟的面前,下马,跪倒。磕了九个响头,然后一声一吭的朝西南方向徒步走去。紧接着。几个御史台的御吏,押着徐庭光也跟了上去。
萧云鹤骑在马上,一直静静的看着整个过程,一字不语。直到李怀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夕阳映照之下的秦川山丘之后。
萧云鹤和李晟,齐齐地一声叹息。
李晟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陛下……李怀光。今天为何始终不肯和陛下与微臣,说上两句话呢?”
“不知道。”萧云鹤淡淡的说道,“不过,假如朕是现在的李怀光,朕也会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实在是太过了解和熟悉。熟悉到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来,对方也能理解和体会。所以,有些言辞反而像是多余的了。朕现在只是希望,李怀光能够解开心结。从此安渡晚年。”
“陛下,微臣想说的是……”李晟说道,“李怀光。不像陛下这样有着远见卓识。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现状。要想让他解开心结,唯一的办法就是兵制革新成功。所有地朔方军将士,都能有好的命运和前途。唯有如此,他才能彻底的安心。”
“朕明白了。”萧云鹤点头,瞟了一眼李晟马上的箭鞘,说道,“良器。借支箭给朕一用。”
李晟疑惑不解,还是照做了。一枚齐军军中常见的破甲箭,递到了皇帝地手中。
萧云鹤双手握箭使劲一拧,将箭折成了两半。然后从自己怀中掏出一面黄手绢,将那枚折断的箭头包了起来。
“来人。”一名飞龙骑将士跑了上来。拱手应命。
“将这个东西,赶上头交给李怀光。”萧云鹤说道。“告诉他。朕给他一个特令。这枚箭头,就是信物。如果哪一天他想回到中原来走一走,看一看了。可以带着这枚箭头,来见朕。他可以在国都,逗留三天。”小卒接过黄布包,快马奔走了。
李晟微微一惊,低声道:“陛下……重刑流放之人,非平反与特赦,是不许离开流放之地的。这样的做法,有违规矩。”
萧云鹤淡然道:“规矩也是人定的。朕是皇帝,小破一下例也不过分吧?朕给他这个特令,就是想让他在今后地有生之年,能到中原来亲眼看到,那些朔方军的将士们能在兵制革新之后,过得比以前更好。抛开君臣关系不说,李怀光,也是朕很欣赏的一个男人,很要好地朋友。他这生最大的一个愿望,朕怎么忍心不满足他?”
李晟默然点头,心中暗道:当年皇帝为李怀光拔箭吮毒,被李怀光当成了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事情记在心头。虽然李怀光对这件事情从来不说,但我们都清楚,他下定决心谋反的时候,心中肯定也是很痛苦的。皇帝送他这样一枚箭头,是不是也是想留给他一个情意的纪念?皇帝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帝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只不过在很多地时候,他的性情,必须要为大局做出让步,不可能像李怀光那样单纯和本色。皇帝,也不容易啊……
夕阳西下,萧云鹤和李晟,调马朝国都而去。
李怀光走了,萧云鹤的心中不免仍有些失落。不过,李怀光的事情,也让他颇切感觉到,这一系列的革新措施,已经到了骑虎难下、非推行不可地地步了。
“良器,朕决定,削王裁吏了。”萧云鹤轻声,但很果断的说道,“武元衡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裁汰冗员检点吏制地各项措施,已经预备完善只待推行。但是在这之前,朕必须要先做出表率,那就是削王。朕决定了,将朕的长子燕王李铎,降为奉天郡王。皇长女李珠儿,降为蓝田郡主。”
“陛下!”李晟吃惊的说道,“历来皇长子,从来没有当郡王的先例,就算不是太子,也至少是个亲王啊!”
萧云鹤眉头轻锁,说道:“那这个例子,就从朕这里开始吧。等他日他长大成人,有了实际的才能和业绩,朕再考虑把他升为亲王。朕出生的嫡亲儿女,都只当郡王、郡主。所有其他的非嫡亲皇族子女,只封县主、县公。”
“这……”李晟愕然。其实他也知道,皇帝这是要以身作责。如果连皇长子都被削王了,天下皇族贵戚,还有谁敢有怨言?
萧云鹤接着说道:“所有李氏皇族,除有重大贡献或是军功者除外,其余人等,一律降为国公、县主。从此不再享有亲王特权与封邑。良器,你认为朕这个措施,妥当么?”
李晟思索了片刻,说道:“一名亲王,现在要占有百顷良田、仆奴数百。小则暴富一方,大则尾大不悼。陛下削去亲王,能为国家节约极大的一笔开支,减轻百姓的许多负担。微臣认为,这是善举。之前,关内的皇族们对陛下阳奉阴违心怀怨恨,现在甚至还密谋造反了。陛下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将这一场阴谋扑灭,制裁了几个关内的重要皇族。现在再推行削王之策,相信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萧云鹤微微的笑了一笑,苦笑,然后说道:“所以,朕这几天有时候在想,朕真不知道是该痛恨李怀光,还是感谢李怀光。他虽然罪薛谋叛,但反过来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要不是有关内皇族联合大元帅密谋反叛,朕要削王,恐怕还会缺一个理由李晟也是无奈的笑了一笑,摇头。
“回去吧。”萧云鹤振了一下声调,提高声音说道,“李怀光走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一场没有烽烟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一两个月以后,前去抚慰河北并州的宰相陆贽,回来了。在他离开国都的这段时间里,关内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剧变。
数名皇亲联合大元帅李怀光谋反,现在已经尽数被浪放。除了他们以外,其他的所有李氏皇亲,都被削去了王爵,降为国公、县主。连皇帝的长子和长女,也都降了一级。这一切,可都不是做一做表面功夫就了事,更不是政治做秀。皇帝在向所有人昭示一个决心:将有一场巨大的转变,降临在大齐王朝的身上。
刚刚回到京城的陆贽,也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第一脚踏入皇城,就被皇帝召进了弘文馆里。这时候,已经是文武百官下班回家歇息的时间了,辛时二刻。
弘文馆里的人,却是不少。马燧、李晟,六部尚书再加上薛存诚、孔巢父。当朝最重要的大臣,全在这里了。陆贽第一脚踏进弘文馆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举行这样正式的御前会议吧?!
陆贽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和同僚们叙礼,皇帝就大步流星的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到了正馆议事厅里。众臣准备参拜,萧云鹤手臂一扬说道:“今日不必跪迎拘礼。大家都坐下吧。”众臣都看到,皇帝的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文案,而且表情也比较严肃。
大家都在各自的位子前坐了下来,心中一起想道:皇帝要干大事了!
萧云鹤坐定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举行正式的御前会议。今天,有三件事情要办。其一,是一起听一听陆贽从河北带回来的消息。河北的局势,现在是全天下最为敏感和重要的。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今天一起商议对策。其二。李氏皇族已经大半被削去了王爵。关内空留出大量的土地房宅以及仆役丫鬟。这些东西如何处理,一定要议个清楚。其三,在办完了前面两件事情以后,朕再跟你们讲。”
皇帝今天的言语很简练,看来是早已在胸中筹画得清楚了。而且他还埋下了一个伏笔----第三件事情,会是什么?
陆贽已经站了出来,对皇帝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微臣受皇命前往并州抚慰百姓,代帝巡猎。总体来说,还是幸不辱命,宣扬了陛下地浩荡宏恩和朝廷的抚民政策。河北一带诸多州县的官员、将军。尤其是以前忠于太上皇与贤王的官员将军们,现在都对陛下和朝廷有了很大的改观。微臣此去河北,共计释放了囚徒七千余人,罢免五品以下官员一百四十三人,罢免五品以上官员三十一人。提拔官员四十六人。打开仓禀二十四处,用以赈济灾民。陛下赐给微臣的尚方宝剑,斩下人头二十余颗。这些人当中。有贪官污吏,有地痦恶霸,也有军中的凶徒。微臣所办地任何一件事情,全都记录在案,随时可供陛下与御史台的同僚来查点。”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陆贽,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河北的这二三个月时间里。朕至少收到了三百多封检举揭发你滥用职权、欺凌地方官员的折子。”
陆贽表情平静淡然道:“居然只有三百多封?微臣以为,会有上千封、甚至是上万封呢!”
众人都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萧云鹤扬了一下手,让人抬上来一个箱笼。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百多张奏折。
“这些折子,朕一张也没有看。”萧云鹤说道。“朕很忙,没时间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甚至是恶语中伤。朕派出的大臣。朕自己相信。那些来告状、喊怨、诉苦甚至是骂娘的人,无非是在河北吃了陆贽的苦头,来找朕讨个说话的。朕现在就布告天下,朕地说法就是:陆贽要办的事情,就是朕要办的。陆贽在河北地一言一行任何动作,都是直接代表着朕的态度----来人,将这一箱子废话,拖出去烧了。”
“是!”两个侍卫正待上前拖走箱笼,陆贽却突然一下闪出来拦住:“慢!”
侍卫被挡住了。陆贽对着皇帝,十分正式的拱手拜了一揖,说道:“陛下,礼是礼,法是法。国家的法度,不容儿戏。陛下对微臣如此信任,微臣自然是感激涕零,非肝脑涂地无以报答。但是,这些参微臣的折子,陛下这样不闻不问,也是不合理的。微臣身为谏议大夫,要提醒陛下:不管这些折子是污蔑也好,是中伤也罢,都有必要正视它们。微臣建议,将这些奏折中所奏之事,全部拿出来公之于众。如果其中有涉及到律法的地方,微臣愿意接受御史台的查劾。唯有这样,才能服众人之心。陛下将这些折子一把火烧了,首先是忽略了那些上奏之人地敢言之心。臣子上奏皇帝说事,皇帝却不闻不问一把火烧掉,今后谁还敢上奏?另外,陛下不看这些奏折,一来是对微臣的信任,二来也是对微臣的一种不尊重。微臣自忖,在河北公干七十三天,没有做下任何有违情理法之事。现在既然有人来参奏微臣,就该将奏折中所叙之事调查清楚,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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