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的大铁盾,也被射出了好多孔洞,变成了筛子一般。
城头下,尸集成山,血流成河。更有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横七竖八的尸体,散落四周。可是吐蕃人一但面对战争,就没有丝毫的人道可言。他们甚至拿同伴的尸体顶在前面阻挡箭矢。更有甚者,将阵亡将士的尸体扎成了堆,当成了云梯的根基和人肉软垫。
有些唐军,还是头一次上战场。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入眼可见的尸体、鲜血、残肢、内脏,让他们忍不住恶心恶胆的吐了起来。
萧云鹤清楚,这几乎是人的本能反应,也不能怪这些人胆小。就算不见到尸体,好多人闻到这种皮肉烧灼的气味,都要恶心得大吐特吐。
城头上的一万唐军守兵,损失也很惨重。已经有二千多人战死或重伤的人,被抬下了城头。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两个时辰,吐蕃人的攻势丝毫不见减弱。与此同时,唐军的防守能力,也不见得被削弱了多少。萧云鹤将他们分成了小队来轮流冲击,大大的节约了体能,让所有人都有喘息的机会。
好在玄门关地势极为险要。而且,仅有一两里宽长,两旁都是险峻陡峻的悬崖。萧云鹤之所有安全出这种轮番冲阵地战术,也主要就是利用了这个难得的地理优势。
与此同时,经验丰富而且老谋深算的赤松德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中暗自想道:我们纵然有十八万人。可是玄门关的地形决定了,我们能直接面对玄门关的人,绝对不可能太多。也就是说,从玄门关这个局部来讲,我们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看那玄门头城头。唐军顶多不过一万人。而且萧云鹤居然还将他们分队分批的来与我们较量。不管我们地战士什么时候杀上城头,所面对的都是体力充沛的唐军……萧云鹤,你的确不错。居然用少数人跟我的三万攻城大军,打成了僵持战。虽然你占尽了地利,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场守城战你干得不错。
赤松德赞仰头看了看天,正当午时。攻城战到现在,几乎已经经历了二个时辰。他皱了一下眉头。扬起手:“鸣金,收兵。”
铛铛铛----吐蕃军中,响起了一阵鸣金声。正在前方指挥作战地论悉诺和论莽罗一阵愕然,但不得不大吼下令,让正在攻城的吐蕃将士都往后撤。
论悉诺气鼓鼓的拍着马跑到赤松德赞面前,行了一礼说道:“赞普,再打一会儿就能攻下玄门关了。赞普为何鸣金收兵?”
赤松德赞面色柔和的看着他的老将军,说道:“老将军。这一会儿,会是多久呢?一天一夜,还是三年五载?再打下去,我军地伤亡会更大。而且,玄门关看来并不像我们想像中的那么容易攻取。回到我的大拂庐里。一起再商议对策吧!”
论番诺一脸涨得通红,虽然很是不服气。但身在战斗第一线地他也明白。赞普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他也只能恨恨的唉了几声,乖乖的跟着赤松德赞退兵了。
玄门关上的唐军,则是爆发出一阵欢呼。巨大的战鼓擂得山响,一片旗帜招展飞扬。
赤松德赞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怎么唐军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就是。”尚结赞不失时机的为自己的主子挽回面子,说道,“我们现在,只是不屑与他们厮斗下去罢了。”
“呵……”赤松德赞轻笑了一声,瞟了尚结赞一眼,拍马走了。
玄门关上地萧云鹤,轻吁了一口气。看着吐蕃大队人马朝后撤走,他心中丝毫没有那些将士们的喜悦感,反而有些担心:赤松德赞不是莽夫。他在战局僵持不下的时候撤兵,根本就不是示弱,而是想采取策略了……
防守战,守城好守,计策难防。鬼知道他会耍出什么怪主意来?当年吐蕃人攻陷维州的法子----借用妇人肚皮,就已经有够荒谬了!
“传令下去。让宋良臣带着他的人马上来。今日参加守城战地将士,由高固统领,全部回营休息。”萧云鹤下令道,“撤退之前,清理战场。”
欢呼了一阵的唐军将士们,终于感觉到了一阵虚脱和后怕。好多人几乎都要站不稳了。要不是有严格地军令约束,许多人几乎就要撒腿跑下城头。尤其是那一批新兵。
萧云鹤倒是并不担心士气和军心的问题。他清楚,经过了这一场大战后幸存下来的将士,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军人。就如同一块好铁经过了烈火的淬炼,算是有了成材的希望。
号令下达后,维州城中正在待命的第二方阵军队,快步朝玄门关前开来。他们接替了刚刚参加战斗的唐军,接手了玄门关防务。
同样是一万人。维州城中的剑川军,总计四万人。被萧云鹤分成了四军,由高固、宋良臣、徐战和从汉州调来的唐汉臣,分任统兵将领。轮转值哨守城的计划,也是由他自己一手设计的。
宋良臣就像是攒了八辈子力气没地方使的蛮牛,第一个冲上了城头,大声叫唤道:“兄弟们,打得好。打得漂亮啊!杀光这群吐蕃撮鸟!!”不料,那些正在撤退的唐军,个个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耷拉着头,几乎没人搭理他。
宋良臣一愣,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样,不禁有些懊恼。他一手拍上了一名小卒的头盔。忿忿的骂道:“怎么个个都像死了爹一样?我们明明打了胜仗!”那个小卒抬眼瞅了他一眼,脸上一阵怒气闪过,但马上低着头走了。
“宋良臣,过来。”萧云鹤出声将他叫到了声边。
“大人。俺带人上来守城了。”宋良臣兴高采烈地说道,“俺手下的人。全是爷们。一直守在这里,就不用撤换休息了。”“那你的意思是说,高固手下的人就是孬种了?”萧云鹤讪笑了几声,拉着他走到城头,说道。“良辅兄弟,人和人,是不尽相同的。你威猛无敌什么也不怕。并不表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了。将士们也是人。在一场生死大战后,会虚脱、会后怕,甚至有些人会从此有些害怕上战场。这其实都是正常的。如果让一批人始终守在城头,只会让他们心中集攒太多的压力,就是崩溃了也有可能。就这是我为什么,将剑川军分成了四军,轮流来上阵地原因。明白了吗?始终保持最佳状态和敌人对战,这才是最合理的。
宋良臣听得一愣一愣。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好像是明白了一点。就像俺以前在山寨里的时候,也只能隔三岔五的出去捞一票。要是连着打杀好几天,我那些兄弟就会少了许多杀气,不够凶猛了。大概是会累吧……”
“呵呵,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萧云鹤拍着他的背,走到了城墙边。指着下面说:“你看看。”
宋良臣伸头朝下看去,不由得惊咦了一声:“呃哟,烧胡了一堆。有够恶心地。”
“偶尔看一眼就会这么恶心,要是一天到晚、连着几天甚至是长期的和这些东西相处。这人还受得了吗?”萧云鹤笑了一笑,说道,“上阵打仗,体力上累是固然的。可是心里上受的刺激,才是最恐怖也最难解决的。你现在身为统兵大将,不比以前当山贼了。更多地时候,要学会体恤你手下的士卒。举个例子,你听说过营啸吗?”
宋良臣愕然的摇头。
“营啸,就是突然之间,军营里地将士们全都像发狂了一样,乱吼乱叫甚至提刀杀人。”萧云鹤面色有些严峻的说道,“出现这种状况,任由谁也无法制止。只能让那些几乎发疯了的将士,自己发泄完毕后安静下来。”
“呀,还有这种事情?”宋良臣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当然有!”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二人回头一看,是武元衡。
武元衡一边拱手行礼的走过来,一边说道:“我曾记得,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关于营啸的记载,那是东汉对西羌的一场战争。那一场打得太久,两方僵持不下,死伤惨重。某天夜间,就发生了大批士兵的夜惊,也就是大人所说的营啸。将领无法制止,最后几乎自己也跟着崩溃发狂了。”
宋良臣惊声道:“可是,他们都不怕军纪军法了吗?”
“怕,当然怕。就是因为太怕了,所以才会有营啸地发生。”萧云鹤说道,“将士们生活在军营里,受十八条六十四斩刑罚约束,精神每时每刻都很紧张。再加上面对生死的战斗,亲眼看到自己熟悉认识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就会集压下太多的紧张。集压到一定程度,这种怨念和恐惧就会爆发出来。尤其是在梦中,容易惊叫着醒来,然后就歇斯底里的发狂。只要有一人发狂,就容易带动其他地人也发狂。武德七年,太宗皇帝就曾亲身历过一场营啸。只不过当时并不严重,估计史书中就没有记载。只是我要告诉你们,战争讲究的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视地,往往就是人和。所以,我们剑川军的将帅们,一定要体恤士卒。尤其是你,宋良臣。你性子粗,所以我今天才特意跟你说了这些。希望你以后小心注意一点,不要对普通的将士们太粗野了。”
“哦,俺知道了。俺今天,还真是长了见识了。”宋良臣连连点头说道,“其实我一直对自己的兄弟们都很好的。只是这性子……有时总是按捺不住,要发作。俺以后会改。”
“嗯,好。”萧云鹤点头笑了笑,“安排你的人去城头布防吧。”宋良臣拱手一拜,大步走了。萧云鹤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前方一片烟尘飞扬的地方。吐蕃人正在朝后大范围的撤退。
武元衡走到他身边,说道:“大人。你在城头也辛苦了半天了,回去歇歇吧?若有战事,臣下再派人紧急通知你。”
“不用回去休息了。我就在这守城舍里歇一会儿。”萧云鹤回头看了看玄门关上建的那栋小屋,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看,都射成刺猬一样了。伯苍,城中的情况怎么样?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送过来?”
“城中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问题。”武元衡说道,“只是……成都那边,还没有送来任何消息。不知道李晟、李怀光、楚彦他们,还有雅州独孤王妃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萧云鹤皱起了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赤松德赞,不简单。不是普通的莽夫,不容易对付。其实刚刚两军正在僵持不下,他不顾虚名的主动先撤了。我就在担心,他会耍出什么诡计来。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我们,也要好好的筹划筹划了。”
贺兰山,冰封之下无法逾越的贺兰山。
阴风怒号,千里雪飘。地上的积雪已足有一尺厚,一脚踏上去,几乎就能淹到膝盖。
李怀光脸色阴沉,身披甲胄厚袍,在帅帐里焦燥的来回走动。石演芬和其他十余名将军,齐齐将眼神定格在他身上,视线跟着他一起晃动。
“他娘的,不等了----发兵!”李怀光突然粗声暴喝起来,一马鞭甩到了身前的矮几上,“这贼老天,搞什么玩艺!一场大雪下了足足十天,这还没完了!”
石演芬连忙上前道:“父帅,大雪封山,贺兰山阙无法行军。我朔方军的补给,更是一个大问题。这时候仓促起兵,恐怕……于军不利呀!”
“住口!你这个黄口小儿,懂得什么!”李怀光大声喝骂起来,“这一次,几乎是我大齐数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整个西线全部打响。我们朔方军已经龟缩得太久了,再等下去,天下人都要笑话我们是孬种!---大雪封山咋滴,全部弃马,步行行军!每人带足十天干粮,务必在五天之内杀到会州城下!”
众将一阵愕然:步行行军,五天杀到会州……三百多里呀,而且是步兵!这可能么?!
“怎么,都成孬种了么?”李怀光看着身边众将,大声喝斥道,“你们想想,汉王现在正在西川,和三十万吐蕃人拼命。我们这样急行军一场,又不会死人,你们就怕了?!别忘了,我们是大齐的精锐边军,守卫朔方十年未尝一败的王牌铁军!”
“是!”石演芬等众将,齐声应诺,大声吼了起来。
“出发!!”李怀光大声一吼。率先跑出了帅帐。
一望无垠的大雪地里,两万唐军举着赤红的唐字旗号,一走一歪的开出了军营。
与此同时,泾原节度的李晟,却已经开战了。天公作美,原州这里并没有下大雪,只是出奇的寒冷。泾原军兵发仅一日。就突击到了并不太远地原州城前。这里,就是泾原节度的死敌、吐蕃人占据的大齐原州。
李晟微眯着眼睛,看着原州城头上林立的弓箭手,对身边李说道:“儿,看来吐蕃人早有准备了。我们的奇袭。没有多大效果。”
李还略带一点稚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说道:“父帅,就算未能奇袭,也可以强攻得下。末将愿意冲阵。夺下原州城头,当成送给父帅大寿地贺礼!”
“呵呵,我儿有这样的心意。为父就已经很高兴了。”李晟抚髯大笑,说道,“可是这一战,实在是事关重大。胜败倒是其次,我们一定要打出威风打出成效来,为西川汉王减轻压力。所以,这一战,还是为父先上。你押住后军阵角。在后观战。”说罢,他又朝后面招了一下手,一员小将骑着马跑上前来,拱手一拜:“父帅!”
“嗯,慈儿。”李晟说道。“这是你第一次上阵吧?好好呆在你师兄身边,看为师用兵。”
“是!”房慈拱手抱拳大声应合。房慈长高了许多。身披盔甲腰悬长剑,颇有了几分将门虎子的味道。他的脸上,带着一股与年龄不合的沉稳与大气。这一两年来,他跟在李晟身边学习武艺韬略,与李日日相处,几乎就要成了亲兄弟一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李晟在他心目中,就如同遥不可及地天神与和蔼可亲的父亲。于是他也像李一样,尊称李晟为父帅。
两员小将并马凑到了一起,各自有些兴奋的看着正在提马缓缓前行的李晟。
李晟右臂上扬枪指苍穹,大声喝道:“兄弟们,杀啊!”
一阵雷鸣般的巨吼冲天而起,唐军如同出匣猛虎,朝前原州城门冲杀而去。
这个时候,渭州城外三十里处,楚彦则是在破口大骂:“狗日地吐蕃蛮子,居然将渭水用树杆石头挡住!”他忿然的站在船头跳脚骂了一阵,然后下令道:“全军下船,向渭州突击。吐蕃蛮子这么害怕要堵河了,肯定是兵力不济。我们趁时机,抢攻渭州!”
“吼!----”二万余名凤翔大军,发出一阵巨吼,都利索的跳下船来。瞬间集结之后,楚彦翻身上马,拔出大刀来朝前挥指----“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