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明日小道自当指引三位四下游玩,参拜列位道尊。”“有劳。”萧云鹤还了一礼,退回了房间里。心中的疑堵却是更大了:穷道观穷道士,我给他一锭银子,居然没有一点欢喜的样子。按眼下的时价,这锭银子少说值个六七贯钱,能买到几十石白米。他却有点心不在蔫毫不在乎,看样子还把我们看成了累赘和麻烦……有点诡异。不久,小道士带着两个师兄弟,给三人搬来了热水,取来了被褥和油灯等物,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萧云鹤将宋良臣和高固叫到自己房里,三人拿出自备的一些干粮和酒水,随意的吃了一些。憋闷了一天的宋良臣,终于忍不住说道:“大人,这光景,怎么带我们游山玩水来了?”“怎么,不喜欢?”萧云鹤笑了一笑,“沉住气。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高固在一旁静静的说道:“这个地方,有点古怪。”“怎么说?”萧云鹤偏头问他。高固拧起了眉头,摇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感觉……这地方,不该是这个样子。虽然眼下四方战乱,可是佛道两家受波及应该比较少。不管是谁在掌权,也都没怎么打压佛道。就算香火不如以前,以宗圣宫这样的名气,应该不至于沦落到养不活人的境地。而且……”“而且什么?”高固压低了一些声音:“而且我发觉,那几个小道士,也许并不是真正的道士。他们身上的武艺……应该不弱!”到了夜间,大山里的风吹起来那声音还怪碜人的,呜呜的就像鬼哭一样。偏偏今天还有一弯月亮在重云中露出了头,落去了大半叶子的树杈阴影投到窗户上,摇摇晃晃仿佛鬼魅的影子在飘忽。宋良臣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愣是睡不着,脑子里就想着杀得如火如荼的国都城,烦躁不安。高固则是仰面朝天的睡在榻上,闭目凝神一动不动。宋良臣一个人折腾了半晌,左右睡不着,忍不住气鼓鼓的翻身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到高固身边,推搡了他几下说道:“喂,闷坛罐子,你说,公子把我们带到这鸟地方来,能干啥?”高固依旧闭着眼睛,爱搭不理的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多说两句话会死啊!跟你搭在一伙真是闷死人了!”宋良臣忿忿的嚷了起来,“别睡了,起来陪我喝酒。”“不喝。”高固吐出二字,纹丝不动。“去死!……”宋良臣没来由的一阵光火,眼珠子一转,猛然抬起一掌,朝高固当胸劈了下去。高固赫然睁开眼睛,双手飞快的交叉在胸前挡住了宋良臣这一击,仍然不愠不火的道:“你干什么?”“哈哈,不喝酒,打架也行!老子都快憋死了!”宋良臣乐呵呵的大笑道,“咱们不是还约好了有个局么?誓要分个高下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说罢就跳身起来,朝高固连连招手,“来来,咱就赤手空拳的打,也免得刀剑无眼伤了人!”高固瞟了宋良臣一眼,又躺着不动了,轻飘飘的丢了一句:“公子此行,必有深意。我们必须养足精神替他办事。现在,我没空理你。你要是闲得慌,就去院子里举石辘子玩去。”“又臭又硬的闷坛罐子,呸!”宋良臣恨恨的骂了一句,还果真抬脚出了门,来到院子里。“哈哈,好大的风,好凉快啊!”宋良臣呵呵的傻笑起来,“真他娘的想吟诗……哈,可老子不会!”高固躺在房间里听了个清楚,闷头笑了两声,安静的躺了下去。可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痛苦的闷哼,然后就是有人翻身倒地的声响。高固猛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如电如风般急奔到了门外。几乎是在这同时,隔壁房间里的萧云鹤也飞速奔出--二人只看到,宋良臣如同墙板一样的身躯,硬挺挺的翻倒在院子里!二人大惊失色,快步奔到他身边。萧云鹤伸出二指探他鼻息,高固探视宋良臣脖间,然后异口同声道:“性命无碍!”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但一个巨大的疑惑马上堵到了二人心头:是什么人,在这一瞬间,能将宋良臣这样的狂人一击放倒?而且二人之前都听得十分的清楚,院子里没有传来任何打斗声,只听到过宋良臣一个人傻不兮兮的自言自语,然后马上就是他闷哼和翻倒的声响。以宋良臣的武艺和勇猛,居然会在一招之内被人放翻?那么来人的身手,究竟高妙到了什么程度?!萧云鹤心中紧了一紧,给高固递了一个眼神,二人合力将宋良臣抬回了屋中。关上门后,高固将宋良臣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却没有发现任何暗器和毒物留下的伤痕。看宋良臣的表情和皮肤颜色,也不像十分痛苦或是中了毒,就像是昏睡了过去。萧云鹤眉头皱起,有些紧张的轻吐了两个字:“点穴!”高固的身形微微一震,面带一丝惶惑的看向萧云鹤,轻声问道:“他被人点晕了?”“是。”萧云鹤十分肯定的说道,“幸好对方没有下重手。不然,以对方的身手,要在刚才的一次偷袭*宋良臣击毙,并不是难事。对方的来头,非常厉害。不仅仅是这一手点穴的功夫练得出神入化,能在闪念一逝间击倒像宋良臣这样的高手,轻身脱逃的功夫,也十分的高明。”高固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起来,缓缓说道:“宋良臣没有真正练过什么功夫,靠的只是浑身的蛮力和超于常人的体魄,以及这些年来在实战中练出的一些搏杀技能。再加上他生性粗犷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到了战阵上,就成了一员令人闻风丧胆的猛将。但是……如果跟江湖上那些习练精妙武艺和一些旁门左道功夫的人相比,宋良臣也许还算不上入流。”萧云鹤认真的看了高固几眼,说道:“你的意思是,今天我们就遇上江湖上的高人了?”“应该是。”高固一般不大说话也不发表什么意见,但这一次,说得比较肯定,“公子有所不知,末将在被浑副帅收养以前,曾被人卖身为奴,在江湖上打滚摸爬了一些年头,耳闻目睹的不在少数。江湖上的各类游侠、山匪,亦正亦邪,不受律法和道德的束缚,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道义。如果是在太平年间,这些人或许还翻不起什么浪来,只能暗底里小打小闹;可如今乱世,这些人可就能兴风作浪了!他们还通常都习练了一些奇巧的武艺。这些人如果面对大批的军队,也许没什么可逞强的……可是,如果跟他们正面的一对一较量或是被他们在暗里底弄阴招,那我们这些当将军的,也许讨不到什么好处。”“这我知道。”萧云鹤说道,“依你看,放翻宋良臣的这人的武功,会到了什么程度?”早年跟随李渊起兵时,萧云鹤也没少招蓦江湖游侠来帮助。越是乱世,游侠们便越是活跃,这些话倒也还是不假。而且江湖人仕中,许多都是身怀异能绝技,其实也有许多可用的人才。只是这些人大多狂放不羁亦正亦邪,极难驾御。“我不知道……”高固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公子,如果我眼神没错的话,宋良臣,应该是被正宗的少林点穴手法放翻的。好在对方有意留了一手,没下狠招。不然……那可就难说了!”“少林?你是说--嵩山少林?!”萧云鹤听到‘少林’二字,顿时心头一震,马上回想起了一件事情--武德年间,少林寺和尚惠场、昙宗、志坚等十余名武僧在萧云鹤讨伐王世充的征战中,助战解围,立下了汗马功劳。萧云鹤后来封昙宗和尚为大将军,并特别允许少林寺和尚练僧兵、开杀戒、吃酒肉。从那时候起,萧云鹤就对少林寺这个神奇的地方充满了兴趣。这里的武功据说由印度名僧菩提达摩传入,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精妙之极。其中就有一手--少林点穴法。至今他还记得,当时少林武僧跟他聊起过,人身上共有致晕十一穴、致残一百零三穴、致命三十六穴。要想练到在暗夜中指无虚发一指将人撩倒,没个十几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而且少林寺中传授这项技能的要求极严--“无德之徒概不传技”。说得具体一点,不是经过十年以上考验的‘有德门徒’,是无法学到这门绝技的。所以萧云鹤今天才会一眼就看出,宋良臣是被人用点穴法放倒。而且,当年登基为帝以后的萧云鹤,还秘密的从少林寺中取来了一些武功密籍,准备心血来潮时练上一练。不过因为国事繁忙一直抽不开身也静不下心来,而且那些武功练起来也十分的麻烦废时,只得从此作罢。不过,少林的武僧们也没忘了叮嘱他这个皇帝,切忌不可将这些东西外传。于是当年,萧云鹤知道自己没闲功夫去练了时,就将这些个密籍连同其他的一些东西,都存放到了一个绝密的地方,留备他日不时之需。想到这里,萧云鹤心中不禁有些危机感涌了上来:看来,我们极有可能被江湖中的高手盯上了。而且,盯上我们的人,有可能是跟少林寺有关的人。再或者,是知道那个绝密地方的人!一丝凉意,顺着萧云鹤的脊背,缓缓爬了上来……高固看到,一向沉稳如石的萧云鹤,也表现出了一些惶然,不由得有些惊诧起来,低声说道:“公子在矢石交攻的千军之中,也未尝表现出任何的怯惧,怎么今天却……”萧云鹤缓缓的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了。看来宗圣宫这个地方,很是有些诡异。从现在起,我们务必小心从事。宋良臣并无大碍。我虽然不懂得点穴之法,但对这门技艺多有耳闻。像他这种情况的,过几个时辰就会自行苏醒过来。对方已经很留情面了。我估计,他似乎又好像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在对我们进行试探。或者说……是警告。”“警告?”高固一皱眉,奇声道,“照公子的意思,这宗圣宫里,莫非有重大的秘密?”萧云鹤微微吃了一惊:这个高固,好敏锐的洞查力!他朝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有可能隔墙有耳,于是二人默契的不再说话了,静静守着宋良臣身边。一直到了天将拂晓。宋良臣昏昏悠悠的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身旁坐着萧云鹤和高固二人,顿时骇然的一下坐了起来:“咋了?”萧云鹤和高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只是,昨天半夜里有个家伙被人放翻了,昏睡了大半夜自己却还不知道。”“啊?”宋良臣呆愣了一下,随即呲着牙喊道,“我这身上怎么这么酸--呀,脖子像扭着了,落枕了,落枕了!”说罢就去捂弄自己的脖子了。萧云鹤笑道:“你这大半夜睡着纹丝不动,连个身也没翻,当然会有些发酸。怎么样,睡得挺香吧?”高固凑上去看了看宋良臣的脖子,也有些兴灾乐祸的笑道:“知道了,你是被人戳着风府穴了。这个穴位就在枕骨后面。现在仔细一看,你那处的黑皮,好似还被磨白了一小块。”“啊呀,***!”宋良臣忿忿然的嚷了起来,摇晃了几下脑袋,站起身来活动起了身子,这才像恍然回过了神来。可他的表情,却在这时透出了许多的恐慌:“公子,闷坛罐,俺想起来了!”“想起什么来了?”二人齐声问。宋良臣眼睛瞪得老大,满是紧张的惊惧的说道:“咱、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鸟地方,不干净!”“呵,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卤汉,还怕不干净的东西?”萧云鹤讥笑了起来,“说吧,昨天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昨天,俺刚准备抡起园子里的那个石凳活动一下身体……”宋良臣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紧张兮兮的说道,“突然!突然!!”“咳!--突然,我感觉背后响起一阵怪风!”宋良臣猛然一下提高了声音,倒还真把萧云鹤和高固骇了一跳,“然后,我就仿佛听到有一个极细的声音跟我说--‘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然后,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和转过身来,就、就……昏倒了!”宋良臣还真是个天才的表演家,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尤其是说那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还故意颤着声音像鬼哭一样。“他还有跟你说过话?男的还是女的?!”萧云鹤追问。“哇!公子还问!”宋良臣惊乍乍的叫道,“是鬼!是鬼呀!鬼有什么男的女的,反正……那声音奇怪极了!我都听不出是男还是女,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说的,又像是在我耳边说的。是鬼,肯定是鬼!这地方不干净!公子,咱们还是快走吧!”“荒谬!”高固阴沉着险,不急不徐的说道,“原以为你是个有胆识的人,没想到也是色厉内荏之辈。千军辟易的血火河山都闯过了,还担心这些虚妄的鬼神之说?真是丢人!你若是害怕,自己下山去。我在这里陪着公子。”宋良臣差点被高固这一句给活活噎死,涨红了脸说道:“俺哪里怕了?俺是担心公子的安危。俺这烂命一条,不知道该死过多少次了!闷坛罐子,要是公子也遇到了那玩艺儿,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保证公子安然无恙吗?到时候有啥闪失,你吃罪得起吗?就知道寒碜俺!”“行,别吵了。”萧云鹤扬了一下手,二人瞬时安静了下来,乖乖站到了一边。看着这两个家伙老实了,萧云鹤接着说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十分重要。所以不达目的,绝不能回去。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阎罗鬼殿,我都要闯上一闯。不过宋良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是被人用点穴手点晕的,不是什么鬼神。眼下的情况据你这么一说,就更加清楚了。对方的确是要警告我们,让我们远离宗圣宫。”“啊、啊!”宋良臣这才大叫起来:“原来是这样!哎呀,这下俺可真是把脸丢光了,居然还没有看到对方的模样就被放翻了。这要是传出去,俺以后可就再也没法在弟兄面前直起腰来了!”萧云鹤和高固都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天亮时,三人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施施然的从各自房间里走了出来。前方大庭院里,还是昨天那个小道士在打扫着落叶。他看见三人起了床,马上放好扫把,很快就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