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阻的下了城楼。马上,又有了另外几个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脱衣,弃刀,下楼。萧云鹤神色肃然,继续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兵丁们,朗朗说道:“不是独子,不是伤员的,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现在就离开军中。没有人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一句话放出来,顿时又引来一阵骚动。众人开始惊怕参半的议论纷纷:“真的可以吗?”“不用等死了?”“那……那我们一起走吧?走吧!”……野诗良辅带着数十个铁杆兄弟,已经齐齐的站在了城头的墙缺之上,死命的往下砸着石头木料,时时传来一阵惨叫。城墙之下已经是一片刀山火海吼声如潮,如同排天巨浪一般,就要将这座弱不禁风的城池摧垮。城墙之上,已经有数股脱掉了军服的士兵,开始朝楼边跑去。萧云鹤看在眼中,脸皮略略的抽搐,心中如同滴血。终于——人群之中发出了一声大喊:“大人,我也是独子,但我不走!”萧云鹤顿时睁大了眼睛,眼神中精光凛凛,看向那个发出高喊的人——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之后,看向了那个人!那是一个品衔不高的小校,对眼下神策军中品衔不熟悉的萧云鹤,几乎不知道他是什么职务。只见那人拨开了挡在身前的几撮人,大步走到了萧云鹤面前,双手狠狠一抱拳,眉毛倒竖,凛然大声道:“我这条性命,早在十年前就该结果了。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大幸!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今天若能跟在大人身边,砍下几颗狗头,就是死,也能笑着去死!”笑着去死!萧云鹤的身子,微微一颤……话这话的,是一个身长六尺的彪形大汉,铁板一样的身躯,脸上有些黑,颧骨很高,眼睛却是细长的,厚唇暴牙,长得有些粗痞。但他眉宇间却透出一股喷薄欲出的战意,与誓死不当逃兵懦夫的决心。萧云鹤长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好!好一个笑着去死!”那汉子昂头看了萧云鹤一眼,跑到旁边的兵器架上,拿了一挺粗重的狼牙棒,回头大喝了一声:“大人,末将去了!末将若是阵亡了,就请在墓碑上刻上‘高固’二字。这是楚彦大元师,为我这个家奴起的名字!”说罢,他大步踏出,和野诗良辅等人混在了一起,到城头厮杀去了。高固——楚彦的家奴!萧云鹤如同拿起了一把稚子一般,在自己心头刻下了这几个字。这时,队列之中又有人喊了出来:“大人,我家里有六个兄弟。死了我一个,还有五个孝敬父母兄弟!我也不走,我要去杀敌!”说罢,那个汉子就跑了出来,挺着长枪就奔向了城头。“我已经有了儿子!我若是阵亡了,我家也不会断了香火!我去杀敌!”第三个人,冲了出来。马上,又有了第四个、第五个……第一百个,第二百个!萧云鹤站在阵列之前,身体微微的发抖:不管什么时候,世间总是有义士!“还有要笑着去死的兄弟么?!”萧云鹤咣啷一声拔出剑来,大声吼道:“现在,就跟我一起冲上城头,与敌决一死战!”“笑着去死!”一时间,数百名神色已经是有些恍然的士兵们,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巨吼——“杀啊!!!”这已经足够了!萧云鹤再也不管有多少人要当逃兵,有多少人会胆怯不前——他一把扯下身后的披风,一扬宝剑,视死如归的朝城墙边杀去!在他的身后,跟着一批同样忘记了生死的士兵!当萧云鹤第一脚踏进那一片血火河山的时候,宝剑光泓飞闪,已经斩落了一个贼兵的人头。鲜血喷溅,如同礼花!他身边的野诗良辅如同野兽一般的连连巨吼,手中的大刀将爬上墙头的叛军士兵,一个个劈到粉碎,甚至还斩飞了几块城头的砖石。野诗良辅无意间偏头一看,看到了正在挥剑斩杀敌军的萧云鹤,不由得扯起嗓子哈哈大笑起来:“大人,俺这辈子再没有遗憾了——俺这个早就该死了的人,还能斩下几颗叛军的狗头,跟大人这样的汉子战死在一起,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那便笑着去死吧!”萧云鹤也哈哈一笑,抬脚蹬飞了一个叛军士兵,浑身上下都喷发出腾腾的战意。他明显的看到,身边的神策军士兵,越来越多了。他不清楚,那一千人的守城士兵中,究竟有多少人留了下来,陪他一起‘笑着去死’。可是这些人当中,明显也有没有穿军服、或是绑着绷带的。他知道,当初走掉了的人,有一些又回来了。很好!萧云鹤心中释然的笑:总算还有一些人,良知与血性尚存!如果老天给我的是这样的结局,那就让我——笑着去死吧!这是一场,实力悬殊至极的较量。单薄的城墙,根本无法阻挡如潮如涛的敌军。数十架云梯转眼已经搭到了城墙之上,叛军的攻势一波强过一波。而城头之上的守军,连弓箭都没有,仅有一些拆来的木头和砖块。有时好不容易费尽心力砸下去一些,却又被人避过,收效甚微。实际上,面对汹涌而来的洪水,一两颗泥石又能起多大作用?偶尔溅起一点水花,又迅速被后面涌来的浪潮所淹没了。一千,对两万……两万人齐齐跺一下脚,几乎就能让这奉天小县颤抖起来!所以此刻,正在城头之上搏杀的萧云鹤等人,就没想着再活到明天。血火河山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凶神下凡一般的野诗良辅!他才不知道什么胜败存亡,更不了解大齐国运天下大势,他只知道,眼下——就是要杀人!一头乱草一般的黄发,就如同雄师鬃毛一般的张扬飞舞。萧云鹤给他的那块头巾,他倒是怕丢在战阵中了,于是早早解了下来收在了怀里。此刻那散落的头发,仿佛被他身体里喷薄而出的杀气所冲腾,张牙舞爪形如九头海蛇。怪眼圆瞪咬牙怒吼,浑身上下虬髯板扎的肌肉如同充了气一般,简直都要爆炸了!“杀!杀!!”野诗良辅怪声大叫,那雷霆般的巨吼几乎就要将人震晕。一刀砍下去,将一人连着带肩砍成了两半,头盔连着人头高高跳起来。野诗良辅疯狂的大笑,一刀将那腾起的连肩人头再劈成了两半,大叫道:“杀光你们这群***!”这简直就是地狱来的凶神!在他附近,方圆三尺之内,居然无人敢近。这个巨人般的凶汉,左右冲杀了一阵,浑身上下都变得一阵**,红的血,白的脑浆,惊魂动魄。那一片城阙有了他,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到了后来,野诗良辅嫌这身上的铠甲实在是碍事,而且那军服已经被血水湿透,左右不舒坦,索性一把哗拉拉的扯断了拴系战甲军服的绳绦,脱了个赤条条的又冲进了战圈,宛如怪兽!萧云鹤一直在离野诗良辅不远的地方奋力厮杀,那柄细小却凌厉的承影剑,也结果了数人性命了。此时看到野诗良辅发狂一般的剥了个精光杀进来,不由得心头大赞:果然是员虎将!野诗良辅也有意朝萧云鹤这边杀了过来,几刀下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砍翻了围攻萧云鹤的几个贼兵。野诗良辅双眼充血如同烈火,张开血盆般的大口怒声大吼道:“来呀,杂种们!爷爷要将你们杀光!”萧云鹤抬脚蹬翻了一架云梯,转头对野诗良辅大声道:“杀了几个?”“俺没数!”野诗良辅哈哈的大笑:“痛快就行!”说了没两句话,四面又围拢来十余人。看来敌军几乎都已经攻陷城头,正在全面登城了。神策军,兵败如山倒!城楼之下,叛军的战鼓擂得更响了,几乎就要将人的胸腔震破。野诗良辅则像是闻血而燥的猛兽,大吼一声,不顾一切的扑进了敌军丛中。双手各拿着一柄横刀,左右开弓大砍大杀!萧云鹤离他三步之遥,承影剑的剑光纷飞飘扬,让数名敌人的喉间、胸膛绽起一朵朵血雾。不知道什么时候,野诗良辅扔掉了双手的横刀,拾起了一柄丈二长的大陌刀,呼喇喇的砍杀起来。那些与之对敌的叛军,无不碎裂成段,头胪与肢体一阵乱飞。陌刀,原本是步兵战阵所用,势大力沉,一般是双手执握,然后以自己的腰身为轴发力砍杀,可野诗良辅这个巨大的凶汉,却是将陌刀当成了双手砍刀,如同艾草一般轻松的挥洒怒劈,根本不借用什么腰力!“砰”的一声巨响,野诗良辅将一名敌军从头到腰劈成了两半,连着一刀深深的砍进了城阙里。他双眼一瞪,使劲一拨——哇呀呀,卡住了!旁边两名叛军见势飞快扑来,两柄长枪朝他胸腹间猛刺!萧云鹤眼疾手快,怒喝一声:“小心!”飞身而上,一剑斩落了一个枪头。野诗良辅弃刀,猛然转身,巨大的身躯却是一点也不笨重,轻巧的朝旁边一扭,巨臂抬起,将另一把枪夹在了腋下!看着野诗良辅如同凶神一般的模样,那名叛军小卒顿时被他这种气势吓瞢了!“找死!”野诗良辅怒声大吼,一记老拳朝那小卒头顶上砸去。拳头未下,那小卒已是心惊胆裂,口吐黄水!“嘭”的一声响,四下血水脑浆大肆飞溅!大好的一颗头胪,居然就这样被生生的拍碎了,如同不堪用的气球!身经百战的萧云鹤,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凶猛!野诗良辅就势绰起那条枪,庞大的身躯居然腾空一下跳起,怒声狂吼朝前方嚯然刺出——顿时,一枪穿两人,如同糖葫芦一般的刺得穿了!他厮声一吼,奋力朝旁边一挑,两人的尸体横飞出去,那柄长枪也‘咔吧’一声碎成了两截。“他娘的,就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野诗良辅忿忿的大叫,赤手空拳又和旁边的人狠杀起来。别看他身高体大,却是一点也不笨重,躲闪刀剑却是灵巧百变,愣是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又夺了一柄横刀过来,继续大肆杀虐。反观萧云鹤,却是显得更加精巧和灵动。灵巧的承影剑从不与人硬磕硬碰,只是空隙里给人致命一击,干脆利落。虽然整体大局上失利,但他二人组成的这个小战圈,却是所向披靡,斩敌无数。厮杀了一阵,萧云鹤无意间信眼一瞟,看到了一个手执狼牙棒的神策军将士,一人力战十数人,居然丝毫不落下风。不仅自己毫发无伤,而且连连击毙敌军。萧云鹤挑了个空,对附近的野诗良辅大叫道:“野诗良辅,那边有个人,比你更厉害!”“在哪里?是谁?!”野诗良辅狂傲而又有些惊愕的一吼,顺着萧云鹤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就咆哮如雷的大叫起来:“***,是他!”.一根七十余斤的狼牙棒,动如挥毫,力拔千军;一副铁打雄躯,刚猛霸道,永不言败。高固,那个自称是家奴的汉子,不显山不露水,已经斩杀了三十余人。相比于气势如火威赫震震的野诗良辅,他更像是寂没无声的杀手,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冷酷而又麻利的结果着叛军的性命。以他为核心,那方圆一丈之地,伏尸遍地,血流成河。残碎的肢体丢弃的刀枪,横七竖八的堆了起来。那根和他胳膊一般粗细的狼牙棒,每次击出,都能顺带着洒出一阵血雨,先给附近的敌军来个洗礼,再将他们的生命终结。这就是那个,第一个喊出‘笑着去死’的汉子。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沉寂而又淡然,除了眉头有些枯琐,再没有其他的任何表现。若不是那浑身上下的淋漓的鲜血和浓厚到令人窒息的杀气,几乎都给人一种错觉——这究竟是一个刽子手,还是一个正在苦坐参禅的行僧?这样一个奇怪的斗士,让萧云鹤也十分的费解起来。他还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见过这样的人。杀人的时候,表情如此的冷漠、深沉,甚至还带有一些忧伤的样子。那种表情和神态,似乎像是在为他亲手杀掉的人超渡,或者说,他根本就只是麻木的在做着这样的事情。这个男人,根本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生。仿佛杀人,就像是大多数人每天必做的事情一样,勾不起一点情绪的波澜,就像是走路、坐卧、吃饭一样那么平常。野诗良辅一边不知疲倦的疯狂砍杀,一边有意识的朝高固这边靠了过来。同样的,萧云鹤也有意的朝这边接近。不久以后,三人差不多跳进了同一个战圈里,背靠背的共同御敌。野诗良辅呲起牙来,恨恨的低声咆哮:“小子,又遇到你了!上次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高固的狼牙棒宛如流星一般的击出,正中一人胸间檀中,将那人直接抛飞到了城墙之下。他轻撩了一下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道:“若能活下来,必分个高低。”“好!”野诗良辅畅快的大叫,吼声如雷:“一言为定!”萧云鹤在一旁听得清楚,心里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就听说过了,野诗良辅被捕的时候,曾与神策军中的一员‘猛将’过招,胜负不分。后来楚彦亲自出手,合二人之力才将野诗良辅擒下。现在看来,那员神策军中的‘猛将’,就是眼前的这个高固无疑了。难怪野诗良辅一见了他,就如同见了仇人一般的冲动。只是萧云鹤没有想到,那员与野诗良辅战平的猛将、眼前这个杀人如麻却沉寂如磐石的高手,竟是楚彦的一个家奴。萧云鹤既有些安慰,又有些凄苦的暗自沉吟:原来眼前这大齐,并不缺能人异士。缺的只是能识人用人的上位者…….杀上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了,将为数不多的神策军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就要密不透风。北面城门,眼看着就要被攻溃。为数不多的神策军将士,更是伤亡惨重。萧云鹤几乎从那些叛卒的脸上,看到了他们就要欢呼胜利的表情。此刻,他自己也不禁有些心冷如灰。只想着抱定了必死之心,有自己现在这副血肉之躯,为大齐做最后一点事情,再与之殉葬。老天太会开玩笑。既然苦心孤诣的让我重生,为什么又要在我来不及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将我唤回去?萧云鹤一边挥洒着承影剑,一边在心中暗自苦笑。对他来说,死的确不算是什么。他只是恨,老天给他一个暂新的人生,只是为了残忍的欺辱他一番——让他亲眼见证大齐的灭亡么?那个他费尽心血一力维护的王朝,就要在自己的眼前——灰、飞、烟、灭?!叛军的喊杀声越发的大了,他们底气十足。战死的神策军将士们惨叫声不绝于耳,撕心裂肺般的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