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对皇后的儿子可以宽恕,其他的儿子就不是儿子?雄才大略,英明如李世民,对长孙皇后的子女,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做到了最慈孝的父亲,但是,对于其他的庶子,却判若两人,板着一副可怕的面孔,仿佛那些不是自己的骨肉。
原来,父爱,也是需要条件的?也许是因为那孩子不像在母亲怀里,没有经过自己深切的孕育?
28娘子还在叽叽呱呱地向他诉说儿子的种种优点,可是,金兀术却陷入自己的混乱的感慨里,完全没有任何的兴趣。他转眼,只看到那个女人滔滔不绝诉说的两片嘴唇,他甚至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只有个代号:28娘子。
28娘子,她给过自己什么欢乐?凭什么她的儿子要大操大办?
他看着那个臃肿的身形,那略显粗大的手脚,甚至她眼角不经意地,还有一团眼屎……那是生产不久后的女人的惰性。她精心打扮了,但终究不能保持住少女的风姿和仪态,就更令人望而生厌。
所有这一切,都那么令人憎恶。
他疲倦地将孩子递过去,低声说:“抱走吧。”
28娘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太子,他岂可如此冷淡?这是他的儿子啊?是他唯一的儿子!她本是兴冲冲而来,她以为四太子这些日子忙碌,生病,无暇顾及,所以就抱到他面前,如献宝一般,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儿子。可是,四太子就不爱。
她委屈得红了眼睛,还是低声说:“四太子,儿子还有三日就要满月了……”
“这又如何?”
她大着胆子:“许多人上门送礼问候,奴家恳请四太子,是不是该给儿子办一场满月酒……”
满月酒?金兀术面色一变,忽然想起耶律观音生子的那场盛宴——耶律观音如女王一般,广发请帖,从上到下,甚至当初不可一世的大权臣,谷神、蒲鲁虎等都统统来恭贺,朝野震动。那是大金最鼎盛的时代,也是自己记忆中最欢乐的一次——发自内心的欢喜,自豪,慈爱,第一次为人父的亲情。可惜,却成了一场闹剧,那巨大的,从天而降的绿色焰火,绿色乌龟:
兀术大乌龟!
兀术大乌龟!
他深思恍惚,那是毕生难忘的屈辱,无法抹去。他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巨声怒吼:“我要杀了秦大王这个恶贼……”
28娘子惊得后退几大步,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倒在地,怀里的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她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惶恐大哭:“四太子……四太子……”
金兀术如梦初醒,听着婴儿有气无力的哭声,才发现自己满头都是冷汗,他刚要开口,试着安慰孩子几句,一张口,一口血再次喷了出来。
28娘子慌了:“四太子,您怎么啦?你到底怎么了?来人……”
“出去,你们都出去吧。”
“奴家侍奉四太子汤药……”
婴儿的啼哭声响在耳边,觉得异常心烦。但他还是和颜悦色:“不用了。你带着孩子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四太子,孩子还没取名字,等着你取名……”
取什么名好?
他简直压根都没想到。
“出去吧,以后再说。”
她抱着孩子,只好退下。走到门口,却还是心有不甘:“四太子,儿子的满月……”
他不经意地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朝里事多,混杂,方迁都,一切从简,不需大肆铺张浪费。本太子更要以身作则。”
28娘子完全失望了。在四太子回来之前,她曾那么高调,接受其他所有娘子的羡慕的目光,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她自然也是知道陆文龙的,曾经目睹陆文龙如何受尽四太子的宠爱,没想到,陆文龙并非四太子的儿子。现在,自己生子,正好填补了陆文龙的空缺,四太子该倾心相爱才符合人之常情,岂料,竟然如此冷淡?仿佛不是他的儿子似的。
她忽然觉得愤怒。又羞愧,自己这样出去,如何面对其他侍妾的目光?岂不遭到她们的嘲笑?难道生了儿子,也不能得到地位上的提升?
她也曾随金兀术到草原上度假,住在大帐篷里,目睹四太子当时如何宠幸那个叫做花溶的女子,宠幸到她拿了王妃的冠冕,却都拿去卖了,作为大蛇部落的军费。这些,她不知道,但知道四太子的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意思。她以前从未渴望过,甚至连如耶律观音一般争宠的资格也没有,四太子基本当她是个路人甲,一夕风流,也就作罢。按照身份地位,也不敢想象。但是现在,自己生了儿子了,难道也不敢想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骨血,总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吧?
她是渤海女子,渤海的规矩不严格,大家都很粗疏,绝没有宋辽女子那样的婉约和约束,从而养成迂回婉转,谨言慎行的性子。她不同,她根本掩藏不了自己的愤怒,忽然大声问:“四太子,如果花溶替你生了儿子,你也会这样节俭?”
金兀术如被谁狠狠地抽打了一鞭子,一股热血就冲上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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