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先生问道:“先生名门,又这般大才,久已该高发了,因甚困守在此?”公孙道:“小弟因先君见背的早,在先祖膝下料理些家务,所以不曾致力于举业。”马二先生道:“你这就差了。举业二字,是从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时候,那时用‘言扬行举’做官,故孔子只讲得个‘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这便是孔子的举业。讲到战国时,以游说做官,所以孟子历说齐梁,这便是孟子的举业。到汉朝用‘贤良方正’开科,所以公孙弘、董仲舒举贤良方正,这便是汉人的举业。到唐朝用诗赋取士,他们若讲孔孟的话,就没有官做了,所以唐人都会做几句诗,这便是唐人的举业。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学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讲理学,这便是宋人的举业。到本朝用文章取士,这是极好的法则。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举业,断不讲那‘言寡尤,行寡悔’的话。何也?就日日讲究‘言寡尤,行寡悔”,那个给你官做?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一席话,说得蘧公孙如梦方醒。又留他吃了晚饭,结为性命之交,相别而去。自此,日日往来。
那日在文海楼,彼此会着。看见刻的墨卷目录摆在桌上,上写着“历科墨卷持运”,下面一行刻着“处州马静纯上氏评选”。蘧公孙笑着向他说道:“请教先生,不知尊选上面可好添上小弟一个名字,与先生同选,以附骥尾?”马二先生正色道:“这个是有个道理的。站封面亦非容易之事。就是小弟,全亏几十年考校的高,有些虚名,所以他们来请。难道先生这样大名还站不得封面?只是你我两个,只可独站,不可合站,其中有个缘故。”蘧公孙道:“是何缘故?”马二先生道:“这事不过是名利二者。小弟一不肯自己坏了名,自认做趋利。假若把你先生写在第二名,那些世俗人就疑惑刻资出自先生,小弟岂不是个利徒了?若把先生写在第一名,小弟这数十年虚名,岂不都是假的了?还有个反面文章是如此算计,先生自想,也是这样算计。”说着,坊里捧出先生的饭来,一碗爊青菜,两个小菜碟。马二先生道:“这没菜的饭,不好留先生用,奈何?”蘧公孙道:“这个何妨?但我晓得长兄先生也是吃不惯素饭的,我这里带的有银子。”忙取出一块来,叫店主人家的二汉买了一碗熟肉来。两人同吃了,公孙别去。
在家里,每晚同鲁小姐课子到三四更鼓。或一天遇着那小儿子书背不熟,小姐就要督责他念到天亮,倒先打发公孙到书房里去睡。双红这小丫头在旁递茶递水,极其小心。他会念诗,常拿些诗来求讲,公孙也略替他讲讲。因心里喜他殷勤,就把收的王观察的个旧枕箱把与他盛花儿针线。又无意中把遇见王观察这一件事向他说了。不想宦成这奴才小时同他有约,竟大胆走到嘉兴,把这丫头拐了去。公孙知道大怒,报了秀水县,出批文拿了回来。两口子看守在差人家,央人来求公孙,情愿出几十两银子与公孙做丫头的身价,求赏与他做老婆。公孙断然不依。差人要带着宦成回官,少不得打一顿板子,把丫头断了回来,一回两回诈他的银子。宦成的银子使完,衣服都当尽了。
那晚在差人家,两口子商议,要把这个旧枕箱拿出去卖几十个钱来买饭吃。双红是个丫头家,不知人事,向宦成说道:“这箱子是一位做大官的老爷的,想是值的银子多,几十个钱卖了,岂不可惜?”宦成问:“是蘧老爷的,是鲁老爷的?”丫头道:“都不是。说这官比蘧太爷的官大多着哩。我也是听见姑爷说,这是一位王太爷,就接蘧太爷南昌的任。后来这位王太爷做了不知多大的官,就和宁王相与。宁王日夜要想杀皇帝,皇帝先把宁王杀了,又要杀这王太爷。王太爷走到浙江来,不知怎的,又说皇帝要他这个箱子,王太爷不敢带在身边走,恐怕搜出来,就交与姑爷。姑爷放在家里闲着,借与我盛些花,不晓的我带了出来。我想皇帝都想要的东西,不知是值多少钱!你不见箱子里还有王太爷写的字在上?”宦成道:“皇帝也未必是要他这个箱子,必有别的缘故。这箱子能值几文!”
那差人一脚把门踢开,走进来骂道:“你这倒运鬼!放着这样大财不发。还在这里受瘟罪!”宦成道:“老爷,我有甚么财发?”差人道:“你这痴孩子,我要传授了,便宜你的狠哩!老婆白白送你,还可以发得几百银子财。你须要大大的请我,将来银子同我平分,我才和你说。”宦成道:“只要有银子,平分是罢了,请是请不起的,除非明日卖了枕箱子请老爷。”差人道:“卖箱子还了得?就没戏唱了!你没有钱我借钱给你。不但今日晚里的酒钱,从明日起,要用同我商量。我替你设法了来,总要加倍还我。”又道:“我竟在里面扣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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