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意吧,”宣帝老迈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朕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咳咳,小若啊,我不能给你一个盛世安泰了咳咳咳······可你得活着,好好儿活着,我才有颜面去见你的母亲······”
“父皇······”项菲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宣帝摆摆手,抬眼直视着她的眼睛,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神彩:“不要忘了你的哥哥,知不知道?”
项菲仪愣住了,她的哥哥——悼恭太子项默。已经去世三年了啊。
“千万不要忘了你的哥哥,记得我的话······好好活着······”病空了的人,强撑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宣帝拍拍项菲仪的手,“小若,不要记恨父皇。”
项菲仪心底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宣帝却不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去歇着吧。朕也累了······”
被庞大海强制送回永宁宫的项菲仪心事重重,她总觉得父皇像在暗示她什么。记得皇兄,究竟是什么意思?离开南秦,她又能去哪里呢?
长夜寂寂,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的项菲仪竟然毫无睡意。赌气起来批了几份折子,反而更加精神。
突然,项菲仪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忙收起批完了的折子,吩咐素雪点灯研磨,一字一句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心思。
阿慕,新都要乱了。
阿慕,我很怕。
阿慕,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阿慕,我·····想你了。
······
看着黑风带着书信暗夜离开,项菲仪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后半夜,竟也能睡去了。
不仅睡去了,而且还睡死了!项菲仪在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当她匆匆忙忙梳洗后,赶到养心殿,却被吓了一跳。
整个太医院的人在殿外严阵以待,江院正带着刘院判刚刚从殿内走出来。见项菲仪心急如焚地上前,江院正急忙上前一步行了礼。
“免礼吧,父皇怎么样了?”
江院正斟酌良久:“殿下多去陪陪陛下吧,臣等······尽力了······”
项菲仪闻言,登时脱力,脚下一软,差点摔下去。素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的问:“殿下,没事吧?”
“我没事······进去看看父皇吧。”项菲仪用力抓住素雪的手腕,仿佛是想汲取一丝坚持下去的力量。
宣帝已然昏迷不醒了。
一代帝王面如金纸,明黄的寝衣罩在羸弱的身架上,更衬得虚弱不堪。庞大海弯腰将被角掖好,这才转身给项菲仪请安:“给三殿下请安。”
两鬓苍白,总是挂着和善笑意的脸上纹路斑驳,曾经挺拔的身躯也佝偻起来,大内总管庞大海,也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了啊。
项菲仪咬住了下唇,泪光盈盈:“庞叔······你快起来。”
“哎,”庞大海起身的时候有些晃了晃,“陛下睡着呢,殿下去外间守着吧。”
寝殿外的花厅里,项菲仪与庞大海不是主仆,倒像是长辈与晚辈聊聊家常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儿。
“老奴老了,总想起以前的事,”庞大海望向窗外的目光有些空旷,“那时殿下还是个孩子,总闹着老奴要糖吃。转眼间,殿下都这么大了······”
“那时父皇和皇兄都忙,母后又病着,几个皇兄也不爱和我玩儿。只有庞叔,愿意陪我玩儿,”项菲仪看着慈爱的老人,“庞叔倒像是我的祖父呢!”
“哎哟哟,这个可就折煞老奴了!”庞大海连连摆手。想了想又认真道:“殿下啊,也许陛下有些做法您不理解,可您得知道,陛下不会害您的,他也是······为了您好。”
项菲仪想起被流放的季、卫两家,想起幽闭冷宫的姨母和小七小八,笑得有些颓丧:“可是······”
庞大海猜得出她在介意什么:“殿下,不久之后您就会知道了,陛下的良苦用心。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了,将来也要陪着陛下,没法儿护着殿下了。殿下将来一个人,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想起宣帝还在床榻上昏睡,项菲仪哪里有心思再去介意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一老一少,就这么在宣帝床前守了三四个时辰。傍晚时分,又降下雪珠来,连绵的雪珠簌簌作响,令人心中顿生凄凉之意。
宣帝,却在此时睁开了双眼。
“大海。”这一声还带着病中的喑哑,却显得中气十足。庞大海与项菲仪急忙向寝殿跑去。
宣帝靠着明黄引枕,拥被而坐,微微带笑,只是两颊深深陷了下去,泛起一丝病态的酡红。见了庞大海和项菲仪,宣帝对着项菲仪招招手:“小若,来父皇这里。大海,该到的人都去宣一宣吧!朕有事要说。”
庞大海见宣帝仿佛是突然痊愈一般,心知是回光返照了。喏喏地应着,转身便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