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不得,辗转反侧。
这首诗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辗转反侧是如此难过。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壁之隔的那头,也有个人难以成眠,坐在窗前,看不清神色,看着窗外的雨丝陷入沉默。
许久,慕盛唐起身,声音也未曾提高,而是站定在屋子里说:“既然你未睡着,我跳支舞与你看吧。”
说着,慕盛唐取了一只盘子放在地上,赤足站在盘子旁,轻声吟唱:“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一句唱着,她也未着披帛,双臂随曲子而舞,拍手为节,啪啪作响,赤足一拨那盘子,瓷盘发出叮当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极其清脆。
啪啪。
叮当。
像是两个无法同拍同律的乐符,尽管如此分离而突兀,却被一首歌舞,离奇调和在了一处,显得如此和谐。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一首诗歌停,巴克仁抬起头,侧耳倾听,一切又归于沉寂。
他躺在幽暗的雨夜里,握紧了拳头。
利人场之中,有一条黑道,那条路传说闹鬼,因此无人会在这天未亮,雨未停的蒙昧时候去走。
但若是路,便总有人走,这个时候,从这条路穿过,会抵达一处看似破败的废屋,每个旬日清早,这里会有见不得光的市集,贩售一些或者难得,或者不能拿到台面的东西。
巴克仁出现在这里,却是惊起一屋目光,因为他自从加入了使节团,已经许久没有露过面了。他拿出一条金鱼儿,坐在了买定的位置,淡淡开口:“我要一斛圆珠。”
在他的故乡,新娘要带着缀满珍珠和花朵的花环,用白纱缠绕,嫁给新郎。
巴克仁怀揣着圆珠,嘴角挂着淡淡的喜悦,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大约是心中的记挂,他忘记了一贯的警醒,一抬头,来者不善,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他本能地伸手去摸腰上的匕首,可他一摸之下才想起,他的右手已经不能握刀了。
这一个动作的功夫,那个人已经扑了过来,一双手按住了巴克仁的手腕,一双手疯了一样按在巴克仁的脸上,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声。
万般都是命。
若他的飞刀神技尚在,怎会容得这样一个恶狗一样的人扑过来?
万般都是命。
若眼前的敌人只是寻常,他或可一战,可这个怪物,却有四只手。
万般都是命,她是他命里过不去的那个劫。
巴克仁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那样薄的一扇门,若是昨晚他推开门,走进去,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推开门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拥抱她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能表白出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在回去利人场的那条路上,一条废弃的堆满杂物的巷子里,那一片与清晨的薄雾不相称的黑暗之中,一斛珍珠散落在地。
“时间和地点记住了。”华练眯着眼睛,“我们过去看看,你们都回去清平馆。”
“那这边……”今昭指着那条已经空无一人的路。
“这边的后续,无非就是身为太岁的慕盛唐发现巴克仁不见了,可所有的人都已经不记得,除了她自己。她大概为了寻找巴克仁拼尽全力。”华练想了想,“你们也不必再去告诉后来的慕盛唐,这个对手可能不是太岁能对付的,慕盛唐要真的跟着来,恐怕只是送死。”
“后面的花魁就那么放着不管吗?”鬼王姬问。
华练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就先走了。”
今昭看着一无所知,还在等着巴克仁回来的慕盛唐,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可是那未来定然会如约而至,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了她在等待的人。
这一切都是那个凶手,是他,是他做了这些事情,让那些被留下的人,甚至连凭吊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找不到一个人的肩膀能够带来安慰。
“走吧。我们先回去清平馆吧。这件事情如果能在唐朝这边解决最好了。毕竟唐朝的禁制还不那么严格。”鬼王姬揽着今昭的肩膀。
清晨的利人场,已经有人开始张罗生意,卖胡饼当早餐的小贩扯着破锣嗓子沿街叫卖。不知道哪家红楼的小娘子在吊嗓子,娇滴滴唱着一首江南的时兴小曲儿,唱的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