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米汤是浆,这个今昭已经耳熟能详。而这些食材豪迈的肉食,则是整个烤了切薄片沾醢一类的酱料吃。有一些肉质比较软的,则是切成小块儿灸。后者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美味。
而眼下这端来的带着一个奇怪的汽柱的粗火箭桶形状的锅子,里面则有些看上去很纤巧软嫩的东西,从这还没散去的蒸汽来看,这个锅子的作用,应当是蒸。
“……你最近上火,就不要吃了。”陈清平对今昭说。
今昭虽然觉得陈清平这个举动比较突兀,但本着她一贯对陈清平的信任,这道闻着看着都不错的汽锅肉,就没有吃。
不仅她没有吃,似乎除了武丁自己,清平馆众人,都没有吃。甚至朱师傅还令宫人将这菜从玉卮的面前扯掉。
难道真的很上火?所以怀孕的不能吃?
今昭挠头。
不过这个时候经常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貘兽什么的,所以不吃也就不吃吧。
又一道菜呈来,是一道烤制的鱼肉,肉质呈现红色,厚且纹理粗疏,有一种迷之原始味儿。那种感觉,就好像看见了茹毛饮血时代里,拿着棒子的山顶洞人一般。
陈清平对今昭做了一个口型,告诉她这玩意是,鲸。
鲸,海洋哺乳动物,有憨态可掬有海中熊猫之称的杀人鲸,也有体型巨大他们在日本海见过的座头鲸。
这玩意的肉,现在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今昭顿时觉得不太好了。
一时间因为食材菜肴的珍稀昂贵程度逐步升级,其余那些被武丁子昭邀请来的民间闻达之人,已经纷纷陶醉,唱祝酒歌的有之,五体投地感谢子昭知遇之恩的也有。特别是之前今昭没有吃的那一道,众人交口称赞,称其滑嫩非常,有兰麝之香,的确是一道软嫩里带着几分劲道肉弹的珍味。
“既如此,便再呈来!”子昭手一挥,吩咐侍奉宴席的宫侍们去告知雍人。
“只是吾王,这一道珍馐,名为何?”一个出身低微的市井之人问。
统管宴席的副官司正之类面露得色,昂声道:“此乃香濯之法炮制的人濯舌。将美貌女子洗涤通体透净后,灌以香露喂养,反复数日,之后采摘她们的舌,衬着新鲜,炮制成此道佳肴!你们都应当膜拜王的垂青,因为这样珍贵的菜肴,便是王宫之中,也很少进献!”
今昭目瞪口呆,指尖发抖地看着自己的食器之中,那些软嫩之物。
此时濯为一种烹饪方式,濯牛舌羊舌,肉肠肝肺者有之,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人也能吃。
原来她遇见的那群少女,是牛羊一类的食材。被掳掠而来,成为奴隶,失去自由,甚至失去作为人的资格。被洗干净,被灌香露,被这样反复地蹂躏之后,像是田地里培养出来的瓜果,伸展开枝叶,吐出果实,供人采撷。
她们的舌头,就是那些果实。
“嘘。”陈清平的声音在一片庆祝拜谢之声里传来,“史料记载,此时不仅有使用人的内脏的记录,还有祭祀时熬人油人皮,都是使用奴隶的。”
今昭没说话,她是明白,这属于三观不同,人家子昭眼里,奴隶是牛羊,她今昭眼中,奴隶也是人。
但是,活生生直面这罐子里煮的色彩娇嫩的人的舌头,她实在是难以遏制想要吐的冲动。
“没事,除了这个,别的都是动物。”陈清平道。
今昭并没有办法因为这句话而感觉好一些,倒是那子昭已经步下来“与民同乐”,邀请诸人共饮。眼见着那子昭走到她这一边来,她也只能咬牙憋住。
“你为何不吃这珍馐?可是寡人宫中手艺不好?”子昭问。
陈清平看了看今昭,在她开口之前回答:“卜辞记,身缠精怪,需要三年不碰祭脏。”
祭脏,便是那些用奴隶做成的材料。
子昭深深看了陈清平一眼,又看了看今昭,靠近她的脸,用极轻的声音,冒出一句:“你吃牛,牛吃草,寡人吃你,你与我,有何不同。”
说完,他转身,又换了一脸的笑,向着一位有学识的老者敬酒。
今昭不太确定刚才子昭说的,是不是那句话,因为那声音太轻,太低沉,在这样有些嘈杂的环境里,难以听清楚。
“怎么了?”陈清平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今昭想了想,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什么,我们先把这宴席熬过去,再说吧。”说着,她用力取下一块儿鲸鱼的肉,狠狠咀嚼。
那粗粒的盐融化在鲸鱼紧致得有点发柴的肉上,有一种带着腥味儿的,野蛮的,有力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在嚼着谁的皮肉,谁的骨头。
远远地,武丁回头看着今昭,看着她用近乎粗鲁的方式咀嚼着那一块儿鲸鱼肉,突然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