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子,扶余泰。”道琛道。他本以为黑齿常之听了之后会勃然大怒,岂料黑齿常之仍是没有反应。
“将军不觉得意外吗?”道琛问道。
黑齿常之道:“倒是有些担当。”
道琛感觉跟他不在一个调调上,道:“将军手上有多少人马?”
黑齿常之伸出三根手指,虚张声势。
道琛摇头道:“唐军十三万,新罗军四万,将军的三千人,还不是去送死?”
黑齿常之眼中流露出些许厌恶,道:“总胜过有些人动动嘴皮子,唯恐天下不乱!”
道琛道:“天下将乱,杯水车薪,去之无用!”
黑齿常之道:“我做事,不用你来教。”
“我只是不想看到百济最精锐的扶风战兵,白白断送在泗沘城下!”道琛道,“鬼室福信将军正在周留城厉兵秣马,等待唐军撤兵。”
黑齿常之继续沉默,等他继续往下说。
道琛道:“将军有所不知,唐军包围泗沘城后,将两千新罗骑兵就地缴械,连金庾信来了,都被挡在外面,不许接近泗沘城半步!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唐想独吞百济!唐军全是战兵,自己带来的粮草坚持不了多久,要靠新罗的粮草才能支撑下去,所以不可能在百济久留。新罗有多少粮草?倾全国之力,再加上百济的存粮,也不够唐罗联军近二十万的消耗!所以,冬天来临前,唐军一定会撤走。大唐要吞并百济,那么唐军走后谁来治理百济?新罗人吗?只能是百济人!到那时,南黑齿,北鬼室,阶伯之后,百济的将来,就在两位将军手中!”
黑齿常之不得不承认道琛的话很有煽动性,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我回去。”
道琛道:“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黑齿常之道:“我黑齿家身受王恩,而今国难当头,我若只顾自己,明哲保身,与鬼室福信之流又有什么两样?”
道琛心下微怒,想我不远百里深夜前来,苦口婆心一番劝说,居然被你一个小小的郡将鄙视了!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在忘川城,剑牟岑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义正词严的拒绝了自己举兵夺权、诛杀泉盖苏文的建议,还说什么沙吒昭明的弟子怎会如此心机叵测、到处煽风点火……我这是煽风点火吗?这叫春秋遗风、策士襟怀,当年犀首、张仪、苏秦、鲁仲连,莫不如此,在你们眼里倒成了小人行径了,于是道:“我道琛修行二十年,从昭明先生处习得文韬武略,若是太平盛世,自当归隐山林、精研佛法;而今天下将乱,又怎能目睹生灵涂炭、袖手旁观?将军若肯听贫僧一句,他日举兵之时,复国盛宴自有将军一席;将军若是不听,只怕杀身之祸就在眼前!”
黑齿常之长身而起,缓缓举起大刀,霍然朝半空中一指,道:“生死有命,但求无愧于心!你走吧!”
道琛一拱手,懒得再多说,愤然转身,大步离去,心中无比懊恼:你们这些自以为是、冥顽不灵的家伙,总有一天,我要你们一个个跪下来,恳求我指点一条明路!
道琛走后,黑齿常之叫来副将,吩咐他带大部人马连夜返回扶风郡,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擅自出战;自己则带一小队家丁等天亮后继续前行。
亥时,百济王宫。
扶余泰手提长剑,冲下议政殿外的石阶,抓住一名内侍,问道:“说,沙吒千福、国牟成、扶余珪那几个老东西去哪了?为什么不来见我?重修凤凰台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吗?跟唐军议和的事情怎么样了?南方的援兵有没有到?还有扶余文思,把那小子给我扣起来,不能让他跑了!”
内侍全身战栗、惶恐不已,哆哆嗦嗦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扶余泰一把推开他,怒道:“不知,不知,那要你何用,要你何用!”说完,抡起长剑,重重劈在内侍肩膀上。内侍惨叫倒地,挣扎着想要逃跑。扶余泰见他没死,又是一剑劈落,鲜血喷涌而出。
“一个个都不见了,都不知道,你们还在惦记着那个逃跑的王!”扶余泰一剑一剑疯狂劈砍内侍的尸体,“他有什么资格当王,他有什么资格当太子,还有那小子,居然也敢跑过来对我指手画脚!我为百济殚精竭虑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在唱歌,在跳舞,在庆祝生日,在围着女人转!”
“亡国之相,亡国之相啊!”扶余泰仰天怒吼,长剑高举,任由血水顺着剑身滑落到胳膊上。蓦地,他看到了火光,熊熊燃烧的火光,那是凤凰台的方向!
“凤凰台,凤凰台,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扶余泰狂奔几步,想要看得清楚些。凤凰台是他心中的圣地,是他中兴百济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能施展他全部的才华和抱负,实现三韩一统的理想!
“三韩一统,三韩一统……”扶余泰在原地转了两圈,放眼王宫,放眼泗沘城,放眼百济,又有几个人还记得这句誓言?倒是粗鄙可恶的新罗人,几代人一直在为此奋发图强!
“百济是亡于自己啊!”扶余泰嚎啕大哭,从上到下,莫不安于现状,旁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当王,才处心积虑的扳倒扶余孝、杀死扶余演,可谁又真正了解他的内心,他的雄心,他的委屈?这个国家再不振奋,用不着大唐出兵,也会在沉沦中慢慢死去!
一道孤独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扶余文济,他九岁的儿子。
“父亲。”扶余文济走上前,道,“文思他们,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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