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嬗诧异地望着她,完全没想到她要去那个地方,她边跟在她后面,边问道:“雪生小姐,那个地方不是不存在吗?为什么你还要去?”
贺雪生停下来,怅然地望着暮蔼沉沉的天边,她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冻得快麻木了。脑海里反复响起的都是沈存希充满戾气的质问,他说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又如何让他相信?
她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调查,她不亲自去一趟,就无法证明哪些记忆是真,哪些记忆是假,“我想去看看,也许我能找到些蛛丝蚂迹。”
云嬗望着她,只觉得奇怪,可既然她要去,她也拦不住,索性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贺雪生没有拒绝,在这种情况下,哥哥是不会允许她独自离开桐城的,而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她继续往前走,快到路边时,她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脚步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对那道身影视而不见。
沈存希一下午就陪着她发呆,她在公园里坐了多久,他就在这里站了多久,看见她目不斜视的走过来,他心中发苦,嘴唇嚅动了一下,她却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沈存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依诺,你听我说……”
贺雪生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冷漠,随即视线下移,落在他的手背上,冷冷道:“放手!”
“依诺……”沈存希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缓缓松了力道,贺雪生抽走了手,弯腰坐进车里。
云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跟着坐上车,车队驶离,他就站在路边默默注视着,心里后悔不迭。他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为什么还那么冲动的胡说八道?
贺雪生盯着前方,车子从他身边驶离,逐渐远去,克制了一下午的眼泪,终究还是隐忍不住滚落下来。
回到贺宅,贺雪生吹了一下午的冷风,晚上就发起高烧来,最近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这次病情来势汹汹,让她根本抵挡不住。
到半夜,她烧得说起胡话来,反反复复呢喃着,“妈妈,我疼,妈妈,我疼……”
云嬗最先发现她发烧了,她本来打电话给她,说机票已经定好了,结果听到她嗓音不对劲,等她赶来贺宅时,她已经烧糊涂了。
贺宅的人都被闹了起来,贺峰披着外套来到女儿房间,看见她烧得通红的脸蛋,嘴里一直喊着妈妈,他就潸然泪下,对这个女儿,他亏欠得太多太多。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道:“雪生,爸爸在这里,爸爸陪着你,烧很快就退了。”
贺东辰穿着家居服站在床边,看医生给她输液退烧,他急得质问云嬗,“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雪生怎么病成这样了?”
近来云嬗看见贺东辰越发别扭,若不是她遵守承诺,她早就离开桐城了,此刻瞧着男人声色俱厉的模样,她心里也有些委屈,她道:“雪生小姐下午在中央公园坐了一下午,应该是吹了风。”
“你让她在冷风里坐一下午,你是死人吗?不知道劝她回来?”只要事关贺雪生,贺东辰根本冷静不下来,以前云嬗还以为贺东辰这样是因为爱慕贺雪生,如今才知道,他们是亲兄妹。
对这个妹妹,他心里亦有愧疚。
云嬗抿着唇,“雪生小姐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我劝就有用,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贺东辰剑眉攒起,气得呼呼的出大气。她刚才称呼他什么,“您”?
贺峰见他乱发脾气,他斥道:“东辰,不要乱发脾气,雪生这里没事,我陪着就好,你们都回去休息。”
贺东辰皱眉,“爸,您去休息,我陪着雪生。”
“别和我争,雪生从小到大,哪次病了我陪在身边的,我能为她做的事已经很少很少了,不要剥夺我作为父亲的权力。”贺峰摇了摇头,女儿病成这样,他哪能安心回去睡觉。
贺东辰在床边坐下,看着不停胡言乱言的贺雪生,他心疼道:“我不困,我在这里看着她。”
贺峰唬着脸,“都叫你别和我争了,快去睡觉,别在这里污染空气。”
“……”贺东辰又坐了一会儿,禁不住贺峰再三催促,他才起身往外走。经过云嬗身边时,他还余怒未消,冷声道:“打算杵在这里当门神?”
云嬗:“……”
贺东辰回头看向内室,贺峰的全部心神都在雪生身上,他伸手攥着云嬗的手,将她往外拽去。云嬗挣扎不开,又不敢闹出大动静,被长辈知晓,只得被迫跟着他走出房间。
走廊里灯光明亮,见左右没人,云嬗才大着胆子道:“大少爷,你放开我。”
“放开你好让你跑?”贺东辰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这丫头就跟鱼一样,一不留神就让她给溜了,好不容易将她抓住,他不抓紧一点,下一次要抓住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云嬗向来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见贺东辰不松手,还把她往他房间的方向拽。她一时急起来,一个擒拿手,身子下沉,手上一个巧劲,贺东辰就被她摔了出去。
贺东辰没有抵防,她竟把军校里的擒拿手与过肩摔用在他身上,直接被她摔过肩去,沉沉地砸在地板上,楼道里传来一声闷响。
云嬗摔了人,她也有些傻眼,刚才的行为几乎是下意识的,并没有想过会偷袭成功。这会儿看见贺东辰眦牙裂嘴的躺在地板上,她吓得不轻,直接反应是逃。
贺东辰浑身的骨头都摔移了位,他退伍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被人过肩摔过,他也有些懵,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看见那个胆敢摔他的小女人,像头小鹿一样,旋风般逃离。
他俊脸黑如锅底,揉了揉摔疼的肩膀,眼底掠过一抹狠意,云嬗,你别让我抓住,否则我要你好看!哎哟,疼死他了。
云嬗闯了大祸,逃得飞快,跑出别墅,坐进车里,发动车子一直开出几十公里之外,见贺东辰没有追上来,她才松了口气。
这才发现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贺东辰这男人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实际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伪君子,她今天把他过肩摔了,来日他一定会加陪还给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里有种莫名的悲愤,她居然把他给摔出去了。
……
天快亮时,贺雪生的烧退下来,总算睡得安稳了。贺峰年纪大了,熬了一夜,鬓边的白发明显又多了些,他疲惫地走出卧室,让云姨进去给她换身衣服,以免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会难受。
云姨心疼贺雪生,她看着贺峰,鼓起勇气道:“老爷,雪生小姐喊了一晚上的妈妈,要不要……”
她话未说完,就被贺峰打断,“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不要和她乱说。”
云姨点了点头,转身进去给贺雪生换衣服。
贺雪生再度醒来时,她浑身都不舒服,身体像是被大卡车碾压而过,几乎快散架了一般。她拿掉头上的毛巾,撑身坐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她闭了闭眼睛。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接通,云嬗提醒她,“雪生小姐,你烧退了吗?”
贺雪生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她出口的声音却是沙哑的,“嗯,退了。”
“我买了今天下午两点飞往A市的机票,你看是要取消,还是……”云嬗昨晚摔了贺东辰,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他杀上门来找她算账。
这会儿她倒希望能和贺雪生暂时远离桐城,最起码得等贺东辰气消了。
“不用取消,一会儿你来贺宅接我。”贺雪生打断她的话,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否则她怕自己鼓起的勇气又消失了。
没有人逃离了牢笼,还愿意回去观瞻曾经囚禁过自己的牢笼的。
云嬗现在怕去贺宅,她吱唔道:“雪生小姐,我早上还有点私事要办,要不我在机场等你?”
“也好。”贺雪生点了点头,她挂了电话,掀开被子,无力地走向浴室。她这个情况,其实不宜出远门,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桐城让她窒息的想逃。
贺雪生换了衣服,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将证件放进小行李箱里,然后拉着行李箱下楼。贺峰在楼下看报纸,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看见贺雪生拧着行李箱下楼来,他摘下老花眼镜,疑惑道:“雪生,你这是要去哪里?”
“之前决定的要去出差,过两天就回。”贺雪生将行李箱搁在门边,然后走进客厅。
贺峰拧眉,“你刚退了烧,不能改天再出差吗?”
“爸爸,我没事。”贺雪生心里感动,她走到贺峰身边坐下,“昨晚我迷迷糊糊的,看见您陪着我,爸爸,谢谢您,只是以后不要再熬夜陪着我了。”
“是爸爸不中用喽。”贺峰自嘲一句。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心疼爸爸为我熬夜,伤了身体。”贺雪生撒娇似的抱着他的胳膊,他陪着她,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贺峰眉目间染了笑,“就知道哄我。”
随即看到她脸色还很苍白,他心疼道:“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雪生,能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做,就让他们去做,要学会给自己减压。”
“嗯,爸爸,我知道了。”贺雪生温顺的点了点头。
云姨端了血燕出来,贺雪生烧了一整晚,虚耗元气,所以一早她就把血燕清洗好炖上,给她补补身体。看她最近身体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瞧着就心疼。
如今她倒是庆幸云嬗当初去读了军校,至少她身体很好,几乎连伤风感冒都很难得。
贺雪生谢过云姨,然后一勺勺的喝完血燕,又陪贺峰说了会儿话,门外保镖进来催促她该出发去机场了。她站起来,云姨把大衣与手套给她拿过来,她穿上大衣,戴上鹿皮手套,抱了抱贺峰,道:“爸爸,我过两天就会,您好好保重身体。”
贺峰送她出门,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她站在台阶上,对贺峰道:“爸爸,外面冷,您别送了,进去吧。”
贺峰瞧着女儿,白色的大衣衬得她肤白如雪,他想起昨晚她嘴里不停念叨的话,他心里明白,她一直没有问起她生母的事,是不愿惹他不开心。
这孩子有时候体贴得让人心疼。
他握住女儿的手,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背,他道:“雪生,等你回来,我带你去看看你妈妈吧。”
纵然他恨淑惠的心狠,可女儿一声声摧人心肝的呼唤,却教他无法再自私下去。她总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那么下次她再喊“妈妈、我疼”的时候,他可以把她的母亲找来陪着她。
贺雪生浑身一震,她怔怔地望着贺峰,一直没问起,不是不问,而是怕问了伤心,她垂下眸,点了点头,“好。”
“去吧。”贺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放开她的手。
贺雪生转身朝座驾走去,保镖拎着她的行李箱跟在后面,车队驶出贺宅。贺峰站在台阶上目送车队驶离,良久,他怅然的叹了一声。
……
一行人到达机场,贺雪生戴上墨镜下车,云嬗接过行李,与她一起走进登机口,过了安检,直接登机,两点整准时起飞,飞机直入云霄。
起飞半个小时后,连默收到消息,“你说她去了A市?”
“是,两点的飞机,飞机已经起飞了。”助理回道。
连默腾一声站起来,他双手撑着办公桌,宋依诺会去A市是他始料未及的,当现实与他架建的世界相冲突时,她会怎样?
“废物!”连默心里不安,连带的怒气冲冲,他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我不是让你们盯着她吗?她去A市的消息为什么没有提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好像是突然决定的。”助理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生怕下次被摔碎的东西是自己的脑袋。
连默气得不轻,他狂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喉咙口像添了火舌一样,烧得他坐立难安。她会去A市,一定是怀疑了什么。
他走到落地窗前,双手叉腰,好在他的催眠有一部分是建立在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上。但愿,但愿她什么也不会发现。
“派人盯着她,我要清楚她在A市的一举一动。”
“是,我马上派人去办。”助理匆匆转身离开,逃也似的逃离这个满是低气压的地方。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地A市机场,这边很冷很冷,下了飞机,走出机场,也不知道云嬗从哪里弄来了一辆吉普车,司机是她的师兄,很风趣的男人。
“云师妹,好多年没见,出落得越发亭亭如玉了,回头让那些兔崽子看见,都要流口水了。”一见面,她师兄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云嬗难为情道:“我是来办事的,知道你休假,就叨扰你几天,让你给我们当当免费的车夫与保镖。你可不许叫着那群狼,否则我跟你没完。”
两师兄妹打趣了一番,云嬗向他介绍,“师兄,这位是我的雇主贺雪生,雪生小姐,这位是我的师兄许渊。”
“许师兄,你好。”贺雪生摘下墨镜,笑盈盈地朝许渊伸出手去。
许渊连忙与她握了握手,“贺小姐,你好,快上车,这北国的天气一到冬天就冻得受不了,待外面一阵儿,都能冻成冰棍儿。”
贺雪生点了点头,“这几天有劳你了。”
“客气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快上车。”许渊豪爽道。
贺雪生坐进后座,云嬗则坐在副驾驶座。车里开了空调,不像外面那样冷,车子驶出机场,往城郊高速公路驶去。
雪花扑面而来,满眼都是银雪的世界。
许渊一边开车一边和云嬗聊天,他性格爽朗,云嬗在他面前话也挺多,不会刻意拘着,“你们这次要在A市待几天?”
“三到五天吧,怎么?怕我们打扰你约会?”云嬗调侃道。
“哪能啊?我还指望着你给我介绍个江南美人,让我也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啊。”许渊风趣道。
“你还嫌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年前可听说了,政委亲自给你说亲,你不答应,扫了政委的面子,他生气的放话,再也不帮你参谋了。”云嬗笑盈盈道。
许渊挠了挠头,扫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他们,他刚才就注意到了,他说:“云师妹,你看看后面是不是你们的人,不是我们把他们甩掉,跟了一路了。”
云嬗看向后视镜,果然看见后面有一辆大众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回头看了贺雪生一眼,道:“雪生小姐,我们好像被盯上了,要不要甩开他们?”
“甩开他们。”贺雪生皱紧眉头,她们刚到A市就被人跟上了,这是谁的人马?
云嬗朝许渊点了点头,许渊让她们系上安全带,一时热血沸腾,激动道:“炫车技的时候到了。”
云嬗一听他这话脸色就发白,连忙提醒贺雪生坐稳,下一秒,吉普车已经像一匹野马狂奔出去,转眼就在几十米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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