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事情过去一段时日后再想办法把她俩调来身边。
*
闵书铂住的跨院并不大,只三间屋子。院子收拾得很整洁,院中边边角角种了些花草。已经是秋末快要入冬了,这儿却依然能够瞧见点滴绿意。
君兰走进院子后,章姨娘听了丫鬟的通禀声急忙迎了出来。
“姑娘来了?快请进。”她局促地看着四周,“我们这儿也没甚好玩的。不如姑娘进屋吃些点心吧?”说着低下了头,“就怕不合您的口味。”
君兰笑道:“不必这样多礼。我不过是来找铂哥儿来的。”又把准备好的荷包给了章姨娘:“我这趟过来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给他带了个小东西来。”
章姨娘欢喜地接过,“谢姑娘!”
君兰知道章姨娘平日里没甚空闲。
章姨娘识字,每天都得帮高氏抄写佛经,然后由高氏送给老夫人搏老夫人高兴。所以她没让章姨娘给引路,问过闵书铂正在屋子里看书后,就自己往那边行去。
刚走到屋子门口,君兰意外地听到里头不只是有闵书铂的声音,还有闵书钰的。
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闵书钰很有才华,闵书铂一直很崇拜他,觉得哥哥很厉害。
可据她所知,以前闵书钰很少搭理这个庶弟。缘何今日一反常态来了闵书铂这儿?
而且,闵书钰这趟回来得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君兰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屋里闵书钰问道:“铂哥儿,你可知道茗表姐出事的时候,府里有哪些不寻常的事情吗?”
闵书铂说道:“不知道!哥哥,这个字怎么写?你能给我写一个看吗?啊!你写得真好看!”
闵书钰道:“茗表姐出事后,府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没有多少啊。就听说红莲被罚了,母亲被老夫人叫去了。”
“还有呢?”闵书钰问:“关于茗表姐的事情,老夫人怎么安排的?”
后面的话,君兰没再听下去。
她已经没法回到以往的生活中了。每每听人提起她的事情她的名字,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君兰脚步一转折返回去,与章姨娘说了声后出了跨院。
心中烦闷得很,偏偏以她现在的身份又不方便到青草院。
君兰摸着袖袋里的那个荷包,心里有了主意,面带微笑地抄了小路朝着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
闵府的两处宅子差不多大。不过,两边的情形却不甚相同。
荷花巷一共有六房人,每房儿女都不少。加上大老太爷健在,所以那里一直都很热闹。
至于梨花巷这边,则是人丁不旺,家里主子少。许多院子都空着,偏僻的地方也多。
君兰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府中最偏僻的一个院落,落英院。
落英院的位置在府里众多空院子的最角落处。里面仅仅有两间屋子,还不如芙蓉院的一个跨院大。
别的空院子平日里也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进去,只逢年过节偶尔有婆子过去清扫一下。
而这个地方最小又最偏,就更没人来了。即便遇到清扫空屋子的时候,这里也没人肯进来打扫。
她知道这个地方没人来除了位置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儿原本是表姑太太、她母亲住过的地方。
对府里其他人来说,院子里死过人,而且是个外人,晦气。
可对她来说,母亲在这里时怀着她,感受着她一点点长大,而后拼着一死艰难地生下了她。
在此处,母亲留下了生活过的痕迹,也留下了对她的疼爱。她对这里有着很不一样的情感。
以往的时候,一有空闲,她就悄悄溜进落英院里,拿出荷包里的工具,一点点地练习着篆刻。累了就在院子里走走。
即便只是看看这儿的一砖一瓦,她的心里也是极其高兴的,总觉得与母亲更近了些。
她对母亲的这种思念和想念,没有人知道。她也没对任何人提过。
即便是顾妈妈和玉帘,也都没发现。
君兰脚步匆匆地往落英院行去。走至半途,冷不丁瞧见了个人影出现。对方身姿英武身佩长剑,抬眸看向她这边时眼带杀气。
君兰脚步滞了下。
她没料到会在这附近见到长灯。要知道,这里平时是没什么人来的。
她还记得九爷待她的好,还有长灯他们时常帮助她的情形。虽她如今换了身份,但是这种感激一直存在她的心里。
纵然决定了往后与他们保持距离,可是既然碰到了,礼数还是要有的。
君兰不卑不亢地朝长灯福身施礼,“见过大人。”
以前的时候她对长灯施礼,长灯都是赶紧侧身避开,连连摇手说姑娘客气了。
这次长灯只朝她略一点头,连个字句都欠奉就目不斜视地从旁而过。
君兰哑然失笑。
长灯性子开朗又是个话痨,有时候还会和她抱怨几句九爷太凶。她还是头一次晓得这个人也能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待到长灯走远后,君兰方才继续小心地往前走。
一路想着他那有趣的古板模样,她脚步轻盈地来到了落英院,而后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去到了她最常练习篆刻的那个窗下。
院中梧桐落叶悠然飘下,为这孤单寂寥的地面增添了一些枯黄的色彩。
当少女的身影从院中消失出现在窗口后,院角梧桐树后却转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功夫很好,所以能够把脚步放得很轻而不被人发现。
此时他剑眉紧拧静立在树的侧旁,凤眸微微半眯,视线紧盯在窗边身影上,眸光愈发清冷。
为免阿茗雕刻的时候被刀子伤到了他却不知,他时常悄悄来看她。若他不得闲,就会让手下暗中守在这个地方。
若非她不愿让旁人晓得她在学习篆刻,他不只是会让人备下伤药,就连她的一应护具他也会给准备完全。只可惜……
望着窗边娇俏身影,闵清则眉心轻蹙薄唇紧抿。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
这里太过偏僻,且闵府人对此处有些不好的看法,平时根本没有人靠近。
据他所知,从阿茗来这儿开始,此处只她、他还有他的手下来过。
再无别人。
君兰还惦记着一事,因高氏这边不成了,便打算问一问老夫人。
“祖母。”君兰不顾高氏的一再示意,并没有跟着出屋去,反而行至闵老夫人跟前。她端正行了个礼,“我想,我想看一看茗姑娘,和她最后道别一次,成吗?”
她也知道这个要求可能会刺激到老夫人,但她真的是没别人可以求了。五老爷和五夫人定然不想让她这样做,其他人更是不会帮她。
闵老夫人原本已经合上双目小憩,听闻这话后猛地睁开了眼。
“你想看看茗姐儿?”
“是。”
高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母亲,您别理她。她年纪小当不得事,这是受刺激了胡言乱语呢。”
“无妨。茗姐儿养在你那里,兰姐儿与她算是姐妹一场,道个别也没甚关系。”闵老夫人止了高氏的话后,扫了她一眼,“倒是你,平素看着很稳重,怎么一遇到事情还不如孩子沉得住气。”
高氏讪讪笑了笑。
少女的尸身停在了恒春院隔了一条路的小院子里。那儿白色菊花开得正好,百花围绕在她冰寒的身体边,别有一番冷艳的美感。
闵老夫人不让君兰走近。
君兰只能倚靠在院门边遥遥望着院中少女,眼睛渐渐湿润。
从今往后,她还是她,却又不再是她。自这一刻开始,她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
许久后,君兰心情平静了些打算离开。一转身却看到了不远处屋角处站着的闵菱,正手里拿着一枝花静静看着这边。
那是朵白菊,显然是从院门口处刚刚摘下来的。
闵菱走到君兰身边,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俯身向前探过去,把白菊尽可能地放在了离故去少女近一些的地方。
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君兰忍不住叫闵菱:“七姐姐怎么来了?”
闵菱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垂下眼眸说道:“对不住,我没和祖母说就悄悄跟了来。”
“无妨。”君兰道:“我只是有些意外七姐姐会来看望……她。”
“意外吗?”闵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喜欢茗姑娘。只不过她太忙了,平日里都在帮忙做事,闲暇时候又在看书,我寻不到她说话的机会。”
说到这儿,闵菱秀气的眉紧紧蹙起,朝君兰看过来,“她是个好姑娘。你们平时该对她好些才是。”
闵菱说完后朝君兰略一颔首便当先离去。
君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方才回过神。
*
一整天,高氏都在为了表姑娘的事情而忙碌着。
原本依着闵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三夫人陆氏来安排这些,毕竟现在是三房在管家。即便五老爷的官职较高些,后宅的事情也不是按这个来论的。
如果是以往,高氏肯定不耐烦掺和进去,能不理就不理。现如今此事与女儿有莫大的关系,她怎能撒手不管?
高氏吩咐着把表姑娘安置妥当,还让人取了冰放在她身体近旁,又遣了人去查今早有谁去过小花园。
看着丫鬟婆子们领命而去,高氏越想越上火。明明她是想让人尽快把这丫头葬了,偏偏非要在刘妈妈的盯视下叫人赶紧彻查。
这都什么事儿啊。
忙碌了一天后,待到天擦黑,高氏方才稍微能够休息一下,准备喝两口茶就去服侍老夫人用晚膳。
她在偏房里歇息着,刘妈妈就回了屋里去见老夫人,把今日种种禀与老夫人。
“……五夫人的安排还算妥帖细致。看她时常魂不守舍,想必是多年的相处已经和表姑娘感情颇深。如今遇到了意外,心里难免伤心。”
“嗯。”闵老夫人点点头,“处久了多少也是有一点点感情的。”
她掩唇轻咳两声,问道:“今天九爷回来吗?”
“不知道。应当不会罢。不是昨儿老夫人还说,九爷奉皇上之命出了京?哪就那么快回来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她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惊叹于他的优秀,欣慰于他为闵家带来了荣耀和地位。另一方面又不喜他的出身,每每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是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