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却又见他继续说道:“这世上没有谁真正关心我,有的把我当主子,有的把我当成利用工具,皇阿玛只是想把我变成第二个他,只有那个容悦小姨,会陪我玩,跟我说话,为我做点心,我只把她当成亲人一样待,偌大的皇宫,只有这一线的温暖……”
容悦方知他并未确凿证据,她微微一叹,看着这个自幼丧母的可怜孩子,姐姐教养孩子一向严厉冷漠,太子初出襁褓便与众兄弟姐妹分割开来。
她想起那个晚上,她哄睡了太子回自己的住处去,想起落下了手帕,折身回到太子的寝室,见到那个孩子躲在被窝里一遍一遍地叫额娘,额娘……
可是他哪里知道,正是她的姐姐,使这个孩子失去了额娘!
太子侧身指着她,双目通红含泪:“你杀死了我的容悦小姨,你不该嫁给我阿玛,不该生下十弟来跟我抢皇位,更加不该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容悦只觉五内俱焚,太子没有错,错的不是他,或许当初姐姐没有害仁孝皇后早产,可那姐姐又如何能坐上后位?
皇帝亦不会对赫舍里家愧悔,索额图也不会有机会谋害胤祚来诬陷她。一切有因有果。
以德妃的个性,若知道是太子间接害死了胤祚,后宫中又少不了一场风波,胤禛,胤祯,这些孩子都会被牵连。
残酷的宫廷,没有谁真正干净且无辜……这炼狱里苦苦挣扎的人啊,唯一的一丝欣慰,或许就是燃尽的炭火堆里这星星光亮罢
容悦已然心力交瘁,她苦苦挣扎,争不过命运,争不过时间,她是真的累了,倦了,只轻轻唤一声:“保成……”
多少年,打从改名后,再没人这样叫过,这一个‘保成’勾起太子童年紧存的温暖和人性,胤礽听到这一声唤,哭着叫一声:“姨娘!”回身扑倒在贵妃膝头。
那茶汤已冷,却越发油绿,云渺收回视线,端起那残茶想去换一盏,只觑着贵妃清淡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方才太子吵得好凶,娘娘没受惊罢?”
“说起以前太子养在孝昭皇后膝下的事,”贵妃淡淡说了句,伸出手来。
云渺便顺势将手中茶汤递上,贵妃接过,抬手饮了个干净,方才蹙眉道:“不早了,你去歇着罢,今儿让春早值夜。”
云渺应了声嗻,端了空杯子退下,不知是否因夜色来袭,容悦只觉有些发寒,入夜了,皇上是抱着敏贵人教写字?还是搂着王贵人学吹箫?
她又想起常宁,想起那一张瘦瞿的面庞,她活着一日,常宁便会一直自苦,那样痴傻又无尽头地苦等,只有她死,常宁才会彻底死心,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也只有她死,常宁和皇帝兄弟间的心结才会解开。
罢,罢,罢,事到如今已说不清是钮钴禄氏亏欠赫舍里家多,还是赫舍里家欠钮钴禄家多,若钮钴禄氏与赫舍里氏的恩恩怨怨能在她这里了结,也是好的,就用她的血洗清这一切不堪过去。
皇上目下还要用索额图之才,况且索额图是支持西方之术的,若他只是忌惮自己而已,那自己过世,索额图能一心一意辅佐皇帝治理大清盛世,亦是幸事。
她抬手拿出一张信纸,用镇纸压住,提笔蘸墨写了一封对皇帝的回书:“来信已悉,盼好祝安,妃钮钴禄氏敬上。”
那墨碇未干,容悦又取了一张信纸,提笔写下
“保成吾甥:
见字如面。今日,汝提及汝母仁孝皇后之事,深以为憾,汝丧母之悲辛,姨母感同身受。盖因吾同年幼丧母而已。
若吾果真为汝父子离间之根由,倘吾之死能解汝父子之心结,则吾欣然以赴。
留书与汝,非为求汝为吾之死负疚,只为叮嘱之意,吾之命原不长久,且另有因由,今日之事,不过两全其美。
惟望太子念及手足之情,佑护胤礻我,以全善终,则吾于地下亦可含笑九泉。
今后要孝顺皇父,笃学为君之道,深知‘兼听则明’之理,结交饱学高德之士,远小人,亲君子,惟望善自珍重。
姨母,钮钴禄氏,草字。”
她写罢,终归有些不放心,又补上一句‘另附有一书,代交索额图。’后在另一张书信纸上写下,六阿哥之事,本宫已悉知,今为顾全大局,不会告知皇上告知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望你今后自重,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敢危害皇上,危害大清,谋算胤礻我,魂魄若有知,必不饶恕尔等’
她愣怔半晌,捡起一片蜜瓜干投入水中,瞧着那漾开的水波出了会儿神,才将那两封信折了几折,递给春早吩咐道:“你去送回书,顺道将这个交给太子罢。”
春早知道她的心事,强忍住悲酸,颤着手接过,又听她淡淡说了声:“还有件事,非你不能为之。”
春早回头,见她拿出一只瓷瓶来,面上惨白地仿若浮魂:“把这个赐给孔嬷嬷。另外僖嫔那里……”容悦似乎顿了一顿,又道:“就随她去罢。”
春早似乎猜到那瓶中之物,明明并非冬日,她心中一痛,颤声道:“主子,虽则面对的是太子,可咱们也不一定会输啊!”
“你不了解皇上,”容悦面上十分平静:“咱们面对的是仁孝皇后的结发之情,是皇上对她舍命产子之愧、是索尼助他亲政的忠心,最后才是对太子的舐犊之情!
这样一来,即便是暂时赢了也一样是‘输了’,皇上不会为了我和胤礻我而置仁孝皇后于不顾,侥幸算计成功,以这许多对妃嫔的限制,我也无法插手朝政,将赫舍里家悉数拔除,咱们也是有把柄在外的,想来以索额图之精明,不会没有察觉,到时候翻出来,皇帝越会对赫舍里家愧疚而怨恨我毁他父子情份,纽钴禄家的下场……汉武帝的卫子夫就是最好的例子。若我以命相抵,即便将来翻出来,皇上瞧在我以死赎罪的份上,十之八九会宽免纽钴禄家。
再者说了……即便不服这药,我也没多少日子可活,倒不如豁去性命为胤礻我和纽钴禄家换一个安稳。”
有一点容悦没有说出口,她希望二人能止于这微薄的情分,不要变得阴谋相对,步步谋算!
而在千里之外的塞外草原,这日喀尔喀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等来朝,皇帝与众人谈笑赐宴,又赐给衣帽蟒缎等物,回了御帐。
王贵人上来递上醒酒汤,又为他宽衣,皇帝只问:“宫里有回信儿没有?”
王贵人温柔答道:“有,臣妾放在那桌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