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一回小厮看见王家送节礼的马车出巷,忙忙的就掉头回去报信。黄九姑也等不及再使人去请了,自家带着两个人雇了个车就奔青衣巷来了。
其实英华并不曾忘记给黄家送钱的事。只是她二哥前一阵和黄家舅舅吵过嘴,此时黄九姑嫁女,黄家亲戚来送嫁,必定都在黄九姑下处,她送银子去说不定要遭人家白眼闲话。是以英华故意先送先生的节礼。横竖怀翠表姐在女学做事,自然会晓得王家的人到金陵了。既然黄九姑十月嫁女,必是急等银子用的,晓得王家来人了,八成是要亲自来讨,这般也省得她送钱上门去被人非议。
不过黄九姑来的比英华想像的还要快的多。英华路上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下,黄九姑已是进了大门。英华便叫请黄九姑厅里坐,她叫人把银箱挑到厅里去,又亲自开箱取了封好的帐本出来送把黄九姑。
黄九姑看见是英华先愣了一下,甚是不悦的问:“耀宗进京不曾回也罢了,怎么耀祖也不让他来?”
“大哥和大嫂原本行李都收拾好了,”英华笑着捧茶,又扶黄九姑上座,陪着小心道:“听讲学政巡至曲池,不日将开县试、府试,爹爹说大哥这科应当考得起,留他在家写墨义呢。便是嫂嫂有心想来,到底在家帮着娘料理家务贴心些,所以使甥女来金陵送帐本。”
“胡闹。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让你一人孤身出门!”黄九姑板着脸数落了十几声姐夫的不是,才把帐本接在手里细瞧。这个帐本却是王二少使封条封好了的,封的日子都写在封条上,看日子就是耀宗从北方回来没多久封的。黄家没有秘密,耀宗那一回去北方贩牛马,一共赚了多少银子,耀祖分了多少,黄九姑能分多少,黄家早就晓得了,黄九姑心里也有数,掀开帐本瞧了瞧,就是那个数,她也不和英华多话,就把头点一点,指着才抬到厅里的一个箱子道:“钱都在这里?”
英华便叫把箱盖儿打开,当面把银子一锭一锭数把黄九姑看,道:“这一千八百多两是九姨的本金和利润。那趟赚的少了,二哥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他体己还有一物把九姨。”说着转身从红枣手里取了一个小匣儿交到黄九姑手里,笑道:“这是二哥走时吩咐英华,一定要交到九姨手里呢。”
黄九姑揭开匣儿看,里头却是她这些年卖出去陪嫁田的地契,整整齐齐一百亩全在。黄九姑捧着匣儿的手举在半空中愣了许久,眼泪叭搭叭搭朝下掉。这一百亩地原是黄九姑手中无钱使用,零零碎碎三亩五亩卖出去的,买一百亩地容易,把零碎田地买回来照原样拼一百亩要花多少精神?
耀祖和耀宗都是她姐姐亲生的孩儿。黄家人都说耀宗和瑶华被柳氏教的都和黄家不亲了,姐姐生的三个孩儿只有耀祖还认黄家亲戚。可是耀祖行事可有耀宗这般体贴暖人心?
黄九姑把小匣儿纳在怀里,抽出手帕揩净上脸上的泪,握着英华的手道:“耀宗是个好孩子,他的心意我收下了,但是赎田的银子不能让他掏,他老子做了一辈子穷翰林,能留几个钱把他,他便是有几两银子,也是他辛苦挣来的,叫他留着娶亲使用。”
其实耀宗一个汉子,虽有孝心多用在柳氏身上了,在姨母那里哪能这样体贴周道,赎田本是柳三娘替他安排的,柳三娘还当着老翰林的面老实不客气收了二儿子五百银子的赎田款带三十两的手续费。不过这话英华自是不会和黄九姑说,英华只笑着摇头道:“二哥娶亲我爹娘自有银子与他使用。九姨只管放心收下,此事二哥禀过爹娘才行的,爹娘也赞他有心呢。这是二哥的一片孝心,若是孝心还要收银子,像什么话?”就挥手叫人把点好数的银子都收回箱子里去,又亲亲热热扯着黄九姑的膀子,道:“九姨,甥女喊几个管家送你老回家去呀,明日早饭后甥女去府上给表姐添妆,好不好?”
黄九姑虽然感动伤心,但是女儿婚期紧,备嫁妆原是赶着的,得了银子速速要去买衣料买木料找绣工,原是不肯耽误的,只说英华到底隔了一层,她只把买田的银子留下,将来再还耀宗就是,就依了英华出门。黄九姑到了此时,嘴上虽然不讲,心里觉得柳氏没有把耀宗教歪,待英华都有了三四分好感,上车时拉着英华的手,极是客气喊英华明日必去。
英华目送黄九姑的车出了巷口,回来把王家送怀翠的贺礼点出来,又把她自家与怀翠添妆的几样首饰取出来验看一回无误,使匣子装好缠上梅红纸。
王家送嫁的贺礼是英华使柳一丁去置办的。柳一丁却是照着柳家送管事亲戚们嫁女儿的例置办的礼物,时兴花样绫罗绸绢各六匹,既好看又体面,而且是进货价从柳家铺子里拿的,还很实惠。花花绿绿四抬盘送到黄家去,就替黄九姑又省下极少也有一百两买衣料的银子。柳氏出手这样大方,看呆了黄九姑娘家夫家两边的亲戚,黄九姑先前已是感激柳氏把耀宗教的很好,这回再看柳氏送的礼又重又实惠又体贴——她在金陵寻了小半月也寻不到这么好看的花样呐。这么一份厚礼可不只是舍得花钱就能备办得下来的,可见柳氏实是用心把她当亲戚看待,黄九姑待英华的客气里又添了四五分真心实意。怀翠在女学不曾回家,英华把添妆的首饰送到黄九姑手里就告辞,她老人家再三的留英华在家用过中饭再回去。
英华晓得她母亲的安排到底把黄九姑的心捂软了,以后只要黄九姑有事时能替她二哥说句把话就使得了,真要九姑把她当亲外甥女待那是为难人家,没看边上黄家亲戚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么,她也再三的坚辞。因说马上休沐日玉珠雪珠回家要给两个侄女做衣裳,赶着在家裁衣料,黄九姑才罢了,亲送她至门口上车。
方才回避的黄家子侄到厅上看过王家送来的贺礼,因礼送甚重,倒没甚闲话说王翰林和柳氏,舅舅们都说王耀祖算是外祖父家养大的,又娶的是黄家女儿,他两口子怎么不来送嫁。
黄九姑把缘故说了,又说不晓得真假,已是叫怀翠到学里托人打听去了。黄家舅舅们相对傻眼,对问:巡考几时到的曲池?何时开考,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有一个性急的忙忙的就道:“我去寻朋友打听消息去,你们先收拾行李,有确信咱们马上回去。”又有一个埋怨黄九姑昨日晓得不早说。
黄九姑苦笑道:“旧年几次都传要考,每次传说都唬得你们挑灯读书闹得人仰马翻的,我虽是晓得信儿,也要打听清楚才好和你们讲,若不是真的,不是害你们受累么。”
一个老成的沉默许久,才道:“王家姐夫拘着耀祖在家读书,此事想必有八成真了,便是不真,咱们静心在书房读几日书只有益处也无害处。九妹,咱们来送贺礼,无事闲住几日也罢了,如今既然有了开考的消息,还是回去的好,怀翠备嫁妆,怕是不能助你了,哥哥们把管家都留下与你如何?”
黄九姑笑道:“金陵不比富阳乡下,样样都买得到的,备嫁妆只要有银子,什么都是方便的,不消哥哥操心。哥哥们带着侄儿回去用功要紧。曲池要考,金陵难道就不要考了?女婿也是要考的,怀翠的婚期怕是要改了呢。”
且不提黄九姑这里放下备嫁妆,打点亲戚们回家。只说英华的管家在外头奔走了两三日,成果蜚然。吴媪那里去了有六七拨人打听潘晓霜的下落,有好生问话的,有打骂逼问的,还有去府衙出首的,闹一次总要堵半条街,轰动的整个金陵城都晓得了潘太师之女在金陵为娼,芳名吴媚儿。曾经嫖过吴媚儿的公子哥儿很有几个吓坏了逃走的,还有一个胆子小的公子居然吓的上了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