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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自然是有,只是,知道这个方法的人……”他话一顿,刻意般的,似乎在嘲笑般缓缓道:“是空语大人。”
桑淖一顿,抬眸,冷冷看向奚以。
“佛教的困魂术早已失传,我所收集的文献多都是残篇,毫无作用,而空语大人师承与磐山的隐世圣人,本就天资聪慧,后来开始修魂术,能悟出此术并不奇怪。”
奚以却不在意她的目光,淡淡道:“之前他为楚修云用过一次,为了留下他身边的那个剑灵,你是知道的。”
桑淖的确知道。
她曾百般阻挠,甚至最初时想将那个白发少年直接杀了。
神的执念究竟有多么恐怖,除她以外无人可知,楚修云是她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如果心有执念,到最后也不过是走她的老路罢了。
只可惜,她发现那少年的存在时已经迟了,被屡次阻止后也只能放弃。
最后的结果万幸是好的,两全其美。
“他比我幸运很多。”桑淖嘲道。
奚以笑了笑,一言不发。
封修,她必须要救。
桑淖敛下眸子,思绪繁杂,渐渐陷入了曾经苦海一般的过去之中。
“鬼母大人,你现在与人间牵扯太多,心神不稳,还是尽快放下吧。”
“封修和以菱大人已经战死,您光囚着他们的魂魄也无济于事,还是早死放他们轮回为好。”
“大人,您不可再耗费神力为这两个凡人凝魂了——”
那些古板又喋喋不休的声音又在耳畔梦魇一般响起。
当时她是怎么回复的——
“你们若不想让我再替他们凝魂,就让我亲自去送他们轮回。”
那些劝阻的下属不说话了。
他们不想让她再与人间有任何牵扯,叫桑淖亲自去送,那她找到这两人的来世,他们之间羁绊必然还会再续,永远都无法结束。
这些下属是修复地狱之沃、将她找回来的功臣,无论人间、地狱之沃,现在他们的地位都被奉的极高。桑淖奈何不了,他们也无法越权,两方只能如此僵持。
然而到最后,这些自诩有功的下属,背着他们的主人——
将阿修和以菱的魂魄直接丢进了炼狱之中。
炼狱业火,岂是凡人魂魄可留的地方,等桑淖找回他们,以菱的魂魄已经在业火中消失殆尽,唯有封修还留着几缕残魂奄奄一息。
桑淖紧紧护着那依稀的残魂,狼狈、难以相信,紧接着便是无可遏制的怒意。
那些有功者并未得到指责,经过地狱崩塌之乱,所有人都对人间避如蛇蝎,任何意外都不允许发生,更何况作为枢纽的鬼母——
他们被煽动,极为赞同这个做法。
桑淖没有发怒,收好那微弱的最后一缕魂魄,出离的平静。
待到最后……
想到什么,桑淖面上勾起些冰冷没有感情的笑意。
只可惜,虽说替他们报了仇,让地狱之沃所有生灵的灵识做了祭,但究其根本还是她之过。
或许当年应该早早放他们离去……无论如何都已经迟了,现在她怎么能置之不顾?
桑淖想起自己的初衷,脸上的迷茫之色褪去,变回了那种冷绝。
“绥核我未炼化,现在施术还不是时候,”她转过身,慢慢道:“等我再准备充足一些,我就救他,现在先留着他的魂魄,我去找空语。”
桑淖设的计很简单。
她这副人间转世的身体,乳名唤作“秋”,自幼孱弱,魂体不稳,若非空语一直在教她简单的魂术,她绝无可能早早的便醒过来。
这副身体的魂体不稳。
空语对秋极好,桑淖想道:只要空语在她身上下一次困魂术,她学会后便可以了——
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几天以后,这副孩童的身体就奄奄一息,有离魂之症。
空语如她意料之中的寸步不离、悉心照顾。
而那双浅眸的注视之下,桑淖却发觉到了自己的卑鄙,那种从未出现过的惶恐出现,时刻萦绕在她心上。
空语一旦离开半刻她便不安,一旦用没有感情的目光看着她便忍不住去揣测,桑淖甚至害怕,害怕看到那双干净清绝的双眸。
她觉得自己疯了。
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不安又害怕,简直不像她自己。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桑淖声音干哑,用那种最楚楚可怜的神色,使尽最卑劣的手段,抱着人问道。
空语却不答。
他不喜欢与人的身体接触,总留着几分距离,但现在眼前之人却不再放过,无时无刻,似乎只有接触才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为什么不回答?你会走?”桑淖得不到回应,不依不挠的继续问道。
空语空出手来,修长手指顺着她的发间略过,不疏离,也绝不亲密。
他敛眸,清疏的声音响起:“你该休息了。”
桑淖手指收紧,忽然抬头贴近去触他的唇。
空语却避开,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似有复杂,怀疑,隐约深藏了几分厌恶。桑淖身体突然僵住了,慢慢退了回去,不再敢问。
空语并未察觉她情绪的变化,理了理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他走之后,桑淖缓缓抱住身子,深吸了口气,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无人见到的是,那双眼睛却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湿红。
计划如她所料的在进行。
她可以用困魂术和寒冰床,无限期的将那个干净的魂魄留在那儿,待到再瞒不住的时候,用自己的记忆补全阿修的神识,把这个身体还给那个懵懂无知的存在。
自后只做一个凡人。
只活一世,不管万代千秋。
只是可惜,可惜——
他发现了。
桑淖从身体中取出天轮,回头,便看到那一袭白衣之人,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目光,远远看着她,神色不明。
霎时间,桑淖发不出一道声音,浑身僵硬。
直到他转身要离开,她才如惊醒一般,喊道:“拦住他……”
“来人!把他留下!把他留下!——”
空语最终还是从这里离开了。
不知音讯,毫无踪迹。
直到听闻,他习了绝情术。
听闻他言道:她一切的装模作样,只是为了用他神识来换封修的复活。
佛道的绝情术。
桑淖无措迷茫了片刻,心上像是被剜了一个缺口,密密麻麻的痛感传上来,连呼吸都生疼生疼。
她突然有些后悔。
再迟一些,再晚一些,等她解释清楚便好,她会解释清楚——被她带来的那些人都是自愿的,她只取一点点他们的记忆来温存封修的残魂,根本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
……还不迟,让那个存在出来,他总还会有几分怜悯。
然而,桑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秋再唤出来了。
她终于是失去了最后一个挽留他的资本,甚至想要见他一面,都求而不得。
直到最后,再遇,看着那双冰冷、毫无情感的双眸,桑淖模糊想道:好像从开始的开始,她便一直在滥用着他的纵容,肆无忌惮。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这纵容的弥足珍贵。
却一切……皆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