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一撩,带出阵阵掺雪的微风。
江折柳目送着对方离开,指腹顿在凌霄剑的冰鞘上。他的手很冷,这种冷让身体燥热的人握起来非常舒服,但冰鞘也是冷的,寒意丝丝缕缕地往外渗透。当他的手指与这层寒冰接触太久时,这节通透苍白的手指就会冰得泛红。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笑容很淡,稍纵即逝。
无论怎么说,这把他曾经的佩剑,如今想要使用把玩,都已经是一场不可挽回的笑话了。
他放回凌霄剑,从药匣里取出玉魂修体丹,正好这时候小鹿阿楚蹬蹬地跑上来送药,他最近满脸洋溢着“终于磕到了”的幸福笑容,看起来活泼得很。
江折柳接过药碗,拉过阿楚的手。
小鹿顿时身子一僵,觉得牵着自己的手又冷又冰,对方身上的气息却柔而清甜,丝丝缕缕地勾着魂。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巨大的自控力在心里放下了挥舞着挖墙脚的锄头,小声唤道:“哥哥。”
“阿楚。”江折柳看着他道,“你和常乾出门采药的时候,遇到别的小妖,注意问问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
阿楚呆了一下,睁着眼睛盯着对方,差点钻进他漆黑冰凉的眼眸里,半晌才道:“……哎、哎好,好看……不是,我知道了!”
他暴露出了自己沉迷美色的本质,懊恼地摇了摇鹿角。
江折柳点了点头,道:“嗯,去吧。”
他倒是没有想太多,至多不过是觉得小魔王把凌霄派来讨剑的人撵了回去、或是按他的脾性,动了杀意……
江折柳慢慢地敲着玉魂修体丹的药瓶,稍一沉静下来深入思考,脑海中就头疼得厉害,只能断开思绪,慢慢地放空自己。
一夜转瞬即逝,阿楚和常乾什么也没问出来。
小鹿和小蛇讲的时候,神情都有点不可思议,他们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成了精可以问话的小妖,像是所有妖族都迫于生计、销声匿迹了一样。
江折柳听这话时,被新倒的茶水烫了手。
他以往寒暑不侵,对温度感知的不深。但修为尽废之后,再一走神就很容易忘记温度差距,隔着茶具烫到。
纤弱修长的指腹都烫红了,表皮太薄,烫伤就明显得很,泛出一股延绵不绝地疼痛。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默了许久,望向窗外初停了的雪。
过了好半晌,阿楚才听到哥哥叹了口气。
“问不出,那就算了。”他说,“辛苦你们。”
江折柳低下头,烫到的手指蜷缩进了衣袖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江仙尊在想什么这件事,不仅阿楚和常乾想知道,就是守山的公仪颜也想知道。
留在山中的魔族并不算少,有无形结界布置,他们不必都守在一个地方,只需要在结界传来讯息时赶过去而已。
这就形成了大型的魔后参观团。
虽然他们都知道像这种布置,估计是瞒不住江折柳,这位仙尊可能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敏感聪明。但魔族们还是不敢上前,只在较为遥远的地方望着那座松木小楼而已。
小楼后面有温泉池,是魔尊大人修建的,风格与魔界非常一致。玉魂修体丹融进泉水里,气息逐渐地蔓延开。
公仪颜坐在树上,单手压着膝盖,身后背着一把长刀,视线穿过层层松针,看向不远处的池水中。
……雪白的一团儿,在水里慢慢地散开。
她吸了吸鼻子,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天灵体的淡淡香气。
真香。
这种香气随着温泉的水雾蒸腾,让悍勇无双且一根筋的大魔都跟着有点心痒。公仪颜脸上戴着面具,换了一个姿势坐着。
她有些躁郁。
以大魔的目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魔后大人放在旁边、叠的整齐的衣衫,还有陪着魔后的那条半妖小蛇,在那儿傻不愣登地酣睡。
衣衫有两件,外头是淡乳白的,里面掐了金线。质地很好。
有公仪颜在这儿,其他的魔都没有靠近。他们对大姐头的武力值非常熟悉,知道她是尊主麾下最冷酷的那位将领,打人比释冰痕还疼。
她的视线在里面的金线上停了一停,然后望向趴在池边的身影。那层薄衣被温水浸湿了,脊背线条让水雾笼罩住,看得不是很清晰。
头发一片雪白,浸在水里,随着水波慢慢地散开、飘动。
公仪颜盯着看得有些出神,从飘动的水中发丝间移开视线,原先做的预案突然被全盘推翻,不知道瞒不下去的时候,要怎么跟魔后大人解释。
他看上去……不像是传闻中那样,可以把魔界的老牌猛将一个一个抽回来的样子。
没有那么凶,好像很脆弱,但曾经的威名赫赫又确实证实着,他的确有那么强悍过。
魔界的新任将领们其实都没有跟江仙尊交过手。
她看着对方很久,不知道魔后大人到底睡没睡着。直到她发现对方搭在池边的手指,指腹上有一圈发红的烫伤。公仪颜盯了一会儿,还是从松木上跳了下来。
落地无声,如同某种迅捷的猫科动物。
带着面具的女魔走到温泉池边,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她的目光从江仙尊湿漉漉的发丝边缘滑过,在侧颊上停顿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对方白皙脖颈上宣誓主权般的吻痕,随后才蹲下身,动作轻微地碰了他一下。
……
温泉池的水很热,但常常是雪停后才有。周遭的雪水早已化干,水晶石的池边冒出一簇倔强的兰芽。
夜风有些起了。
江折柳睁开眼时,玉魂修体丹的效果正好完全发挥完毕。他看了一眼涂了药又用精湛手法包扎起来的轻微烫伤,不知道该说这群人什么好。
留在终南山的魔族,应该不止这么一个。
他一醒,旁边被温泉温度蒸得发热的常乾也醒过来了,立即警觉地站起来,伸手把江折柳扶了上来,然后自觉尽职尽责地给他披了一件厚重的披风,再烘干衣服,把准备好的小手炉塞给他,等拉他的手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哥哥,你的手受伤了吗?”
“有个姑娘路过。”江折柳言简意赅,“尊老爱幼。”
常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怔了一下,按照自己这么久的经验问道:“……不是来吃天鹅肉的吧……哎哟——”
他捂住被江折柳敲了一下的额头,委屈吧唧地看过去,见到江折柳收回了手,平淡地道:“奉命在此,怎么会监守自盗。”
他话语停顿,心却不在此处,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的小手炉,思绪逐渐延伸开。
……如此严阵以待。
小魔王,你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