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柳略微皱眉,但什么都没有说。
闻人夜把魔器调好温度,推进对方空闲的手里,触碰了一下对方指尖的一片冰凉。
“你知道凌霄派,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在你的庇护之下安宁了多久吗?”闻人夜看着他道,“魔族天生凶残善战,为何宁愿年年定下契约,而毫无进犯之心。妖界两位真君,为何都愿跟你交好,两界所有冲突都交给你处置,连半个不字都没有,还有常年一声不吭的幽冥界……”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道:“江折柳,只要你在,总会有别的办法。可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江折柳收拢了一下手指,被魔器上的舒适温度吸引了,缓缓地贴合上去,将视线从书籍上移开,看向对方,平静地道:“我变成废人,你应该高兴,而不是对我说值不值得。在我看来,一身残躯就能够卸下千斤之重担,摆脱无尽的苦海,是天降的好事,我应该庆幸。”
“你……”
“我不喜欢魔,就是因为你们的想法太多了。”江折柳道,“我不想再做天下众生心中的后盾,不想再撑下去了,也有错么。”
闻人夜话语一顿,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幽然紫眸之间有些闪烁,过了半晌,才低低地问道:“……你不喜欢魔?”
嗯?这是重点吗?
江折柳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样,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看着闻人夜露出隐约受伤的表情,握住了他的手。
江折柳看向对方的手,见到对方先是紧张地握住了自己,随后又绕过手腕抓紧,仿佛才想起正事似的,将一缕魔气从指尖灌入他手腕,渗入经脉之中。
对方一边探测他的身体情况,一边继续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江折柳:“……喜欢你。”
探进他体内的那一缕魔气差点暴走,险之又险地堪堪定住。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脑海空白,耳朵里都是嗡嗡的乱响,傻啦吧唧地看着江折柳,半晌才道:“喜欢我……”
他还没趁虚而入,还没培养感情,还没撬走修真界的墙角,怎么就……
“喜欢你话少一点。”江折柳淡淡地道。
闻人夜脑海里已经在想以后的第十八个孩子取什么名字了,随后所有的绮思都被这几个字劈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地的玻璃残渣。
探入他体内的魔气停顿了良久,收拾好了心情,才继续探查下去。
闻人夜越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心头就越往下沉。江折柳体内的经脉都混乱地搅成一团,到处都是伤,元婴碎得几乎看不出样貌,而元神……即便不去探查,也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胸腔里一阵抽疼,难以相信这个人竟然会变成这样——他跟祝无心有同样的认知,他也一直都觉得江折柳强横无比、不可匹敌,觉得他无所不能,万众仰慕对他来说,与世间的微末尘灰无异。
他的所有锐气都用在了这上面,想要跟他争锋、与他并肩,甚至超过他。
但是现在……
闻人夜慢慢地移开手,看着对方霜白的手腕和指尖,沉默后道:“……都这样了,还这么能忍。”
他的话语停了停,没有得到回音,便转移目光朝江折柳看了过去。
对方手中的书卷停在了中途翻开的那一页,再也没有动过。他在藤椅上变换了一下姿势,侧躺着闭上了眼,白发柔软地散落在肩头,睫羽纤长。
灯火融融地映照而过,照亮他线条流畅、略显瘦削的下颔,还有苍白的肌肤。
有这么一瞬间,闻人夜忽然觉得即便是脆弱不堪的他,也是人间赠予自己的一份礼物。
江折柳出现在自己的眼中,本就该让人珍重至极。曾经的他,是凌霄剑的主人,是令四海为之俯首的仙门首座,寒如剑锋,冷冽似刃上冰。而如今,他只是随意便能握化了的雪,松散柔软,却不会留在任何人的指间。
闻人夜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道:“睡着了?”
对方没动静。
他伸出手,想要将他看到一半的书抽走,把他抱到床榻上去,却从书籍上得到些微抗拒的阻力。
江折柳将书卷放进怀里,低低地道:“……我一会儿看。”
“你不是困了么。”闻人夜拎起自己的披风,将他身上那件换掉。宽大的血色大氅可以从肩头将他笼罩住,但比被子要轻好多,不会让人不舒服。
江折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在大氅之下的温度渐渐温暖过来时,才声音很轻很轻地低语道:“……别跟我讲话……我好累。”
以闻人夜的修为,自然能听得将这句话清清楚楚。他坐在江折柳旁边,看着灯烛摇晃,听着夜风过窗,感受到对方睡着时缓慢的呼吸声。
一切都静谧至极。
闻人夜不知道他对自己哪来的信任,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过信任,他只是……只是什么都不在乎。
所有的使命都完成了,他从小到大的责任和意义到此结束。从前的江折柳,仿佛都是为凌霄派、为修真界而活,到了这一步……他终于可以为自己活着了。
所以,他什么都不在乎,在困倦的时候能够安然入睡,就是人世中最安逸的事。
闻人夜坐在一旁看着他。
烛火低微,四周静谧。
无限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