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他的胃口,更不愿意放弃这唯一能接近儿子的机会!
首扬忽然用胳膊遮住眼,另一只手将怀里的照片捏得紧紧的。
莫名地就想起刚才罗抿良有些发颤的声音、和他支离破碎的受伤眸子!
他没有不相信罗抿良,可是现在,他不借助TOP的话根本无法联系到A市的人。
谁能想到他这个必死无疑的人还会活着?
而A市那些被狠狠伤害过的他们,不会给三合会的人再次伤害的机会!
照片一块被捂得热热的,一直热到心底,让整颗心都在隐隐发烫。
怀里是顾思扬和首护的照片,首扬却莫名地想起——刚才,他在看儿子的时候,罗抿良、也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首扬心里忽然涩得难受。
罗抿良小心翼翼得近乎讨好的宠爱方式,让他曾经咬牙切齿的报复全都消失殆尽。
他近乎诅咒的发誓,他句句诛心的嘲讽,在罗抿良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在他醒来后全都一一应验,可他为什么没能尝到报复的快感、没能像对待仇敌一样的肆意嚣张?
周围安静得好像让理智都沉淀下来。
首扬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泛白。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念头——后悔自己的骄傲!
如果不是他太骄傲,自负能力超群,他也不会瞒着所有人带着伤亲自去S市;
如果不是他太骄傲,宁愿倔强地承受一切也不承认自己就是罗抿良的儿子,现在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他在死亡线上的辗转挣扎,他和顾知航的两地分隔,他险些家破人亡的惨状,真的、只是罗抿良一个人一手造成的?
首扬咬紧了唇瓣。
窗外的雨声被紧紧关着的门阻隔,房间内静谧安详,没有一丝凉意。
有人轻轻推开门走进来,无声地走到床边,习以为常地守着本该在午睡的首扬,却看到他唇上被咬得有些红肿的牙印。
那人似乎愣了一愣,轻轻握住依然布满针孔的手,想把首扬横在眼前的胳膊拿开。
苍白的手却僵了一下,不愿动一动。
温热的手稍稍停滞可片刻,并没有勉强,只是松开他的手腕,放在首扬的背上,让暖暖的温度透过他单薄而倔强的脊背传递给里面的心房,好像想给他一些安慰。
首扬的薄唇又不自觉抿了一下。
这只温热的手的主人原本那样自由,在最好的年华挥霍着他横溢的才华,散漫一如同天空的雄鹰,却也同样被困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他!
那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首扬一会儿,将毯子往上遮了遮,又悄无声息走出去,留给他片刻安宁。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好久之后,首扬才放下胳膊,露出一双还带着点红意的眼睛。
窗外,雨下得大了些,洗得树叶好像一片片碧玉雕琢。
首扬长长的睫毛微垂着,心里有些感动,陈东阳一向最懂得给他私人空间,不过问、不质疑,更不去干涉什么。
好一会儿,首扬又想起罗抿良所说的——和A市的人联系。再次拿起照片贪恋地看着,默默算着时间。
或许,他可以写信,让三合会的人想办法送到何致远的俱乐部,或者崔淼的光影巷。不知道方勤志的工作有没有调动,如果能想办法联系到他就好了!再不行的话——首扬眯着眼,就让东阳和Nia他们联系,想办法通知A市的人。
——————————————————————————
地下室被罗抿良全部利用起来,打造成一个小型保龄球馆。首扬却一反常态,不再到处乱逛,也不再窝在房间晒太阳看书本子,每天一个人躲到湖心小岛的阁楼里写写画画,不许人打扰。
整个小岛安静的只剩鸟儿的鸣叫和偶尔的水声,阁楼里的男子安静得好像与世隔绝。
阁楼二楼,地上已经扔满了废弃的画纸。画架歪在地上,各种颜料也横七竖八丢在角落,一片狼藉。
因病痛脾气更加暴躁的男子耐性尽失地扔了画架,坐在地上抱着画板努力写着什么。
TOP很多人都知道,骚包的首扬除了跳舞,唯一的爱好就是写写画画,而他那双灵活的手更是练就一手好字!
可现在,这双曾经灵活得让人嫉妒的手却连最简单的字都无法正常写出,此刻僵硬得微微颤抖,画笔在纸上不受控制地画下深深浅浅的粗细线条。
没有知觉的十指无法感知力度,又是一个用力过度,画纸被戳出重重一道笔印!
首扬的双眼都结冰了,突然将手里的画笔画板再一次狠狠扔出去。
“砰”的一声!
惊起阁楼外树上嬉戏的鸟儿,留下一片惊慌失措的身影和翅膀扇动的逃离声。
无辜的白色画纸像被惊飞的蝴蝶,飞落得到处都是。
又有几张穿过栏杆,飘落到阁楼下,好像小学生随手撕掉的练字本。
阁楼下一直静静站着的高大身影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把画纸一张一张捡起来。
练习写字失败后,首扬想到用相对随意的画字来代替。只是,画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笔迹深浅不一,像刚学会写字的孩童努力写出的优秀作业,竭力想让大小一致,却总也力不从心。
男人的眼神有些发颤,略有些粗糙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纸上的字迹,仿佛想透过它们再次看一看当初这字迹的主人信手挥就的潇洒俊秀。
罗抿良见过首扬的字。当初寄给他的婚礼请柬上,张扬的字体带着说不出的风流韵味,娟美一如首扬本人!
只是那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样风骨别致的字会成绝唱,更没想到,那双写了一手好字的手会毁在他的手上!
罗抿良无声地坐在地上,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一样,将画纸拢得整整齐齐,只是一双摩挲着那字迹的手却总在轻轻颤抖。
阁楼上隐隐传出原本华丽的男中音近乎失神的喃喃,“顾知航,我成了、一个废人!……你还要不要我?……还、要不要我……”
好像被打翻的墨,香味消散在风里无影无踪,那句近乎梦呓的喃喃轻得如梦似幻,没留下半点痕迹。
可楼下的罗抿良浅褐色的眸子却慢慢泛红。
他的宝贝儿子言语间压抑的痛楚那样清晰,充斥的莫名恐慌全部来源于对一个人入股的思念!
手里,每张画纸上都歪歪扭扭写满了那个人的名字——
顾知航!
日头已经偏西,静得只剩下微风吹动的阁楼上终于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他依然没能写出只字片语,怎么能放弃?
发长过耳的男子慢慢爬起身,再一次捡起画笔、画板,默默坐回原地。
重新握起画笔,在画纸上飞快地打下一片流畅的铅影。
虽然十指尽废,但手掌只是受到轻微的影响。画笔抵在触感麻木微疼的掌心,挥洒熟练依旧。
画纸上很快出现一个男子的轮廊。
修整得清爽而层次分明的短发,面部轮廓稍硬,下巴的弧度却很流畅。
首扬的薄唇紧抿着,他相信,顾知航一定能认出他的笔迹!
画笔继续飞快地舞动,画纸上渐渐出现一双漆黑浓密的眉。
可紧接着,首扬的眉头略微皱起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茫然。
握着画笔的那只手也越来越慢、越画越犹豫,那偏离了发线轨迹的线条好像都带上隐约的迟疑和惊慌,最后,画笔竟堪堪停下!
首扬的眼里慢慢出现清晰的恐慌——
他突然发现,他竟然记不起顾知航的五官!
可是——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想不起顾知航的五官?!
看着画纸,首扬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瞪着铅影重重的画纸,却握着画笔无从下手!
他怎么会、不记得顾知航的模样?
那双向来深邃不见底的深褐色眸子!
那线条冷硬的高挺的鼻子!
那几乎不会上扬的薄凉的嘴唇!
他的影子明明那样清晰,他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脑海,没有一天没有一刻会黯淡一分!
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会忘记了他的五官长什么模样?
手中画笔再次掉在地上,首扬却毫无知觉,颤抖着捧起那幅没有五官的画像,却怎么都抚摸不到顾知航的影子!
他从来没有想起过的脸,因为从来没有不想念时刻的脸——那张脸明明深刻入骨,甚至他的房间摆满了罗抿良让人洗来的照片,他怎么会记不清顾知航的样子?
首扬的双眼毫无征兆变红,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惊恐!
毫无挣扎的,一层浓浓的恐慌和绝望将他吞没,首扬根本无力逃脱!
他突然之间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忘记顾知航,更害怕被顾知航忘掉!
两年!
他不过睡了两年!他不过离开了两年半的时间!却已经连顾知航的脸都画不出来!
那么那个人呢?
那个人——会不会也忘了他?
从他的眼睛到他的脸,再到他整个人,一点一点随着时光的流逝,从那个人的记忆里全部剥离,再没有首扬这个人的存在!
画纸被首扬突然揉到头发上,小小的阁楼传出男子失控的抽噎声!
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那个人会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