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只是怕挽城城主贵人多忘事。”北思睦声音平淡,忽然话锋一转,陡然尖锐起来,“展挽城,你既已是将死之身,老老实实等死便是,何必如此恶毒,非要设计许多人苦痛一生呢?”
“十一公主!”游巡厉喝,“请注意您的言辞。”
我摆了摆手,忽然一弯唇角,似笑非笑:“蝼蚁不过数日之寿,犹且令世人知其辛劳,感其坚韧。彭祖可活千年,可世人只知其长寿,而不知其德行。经卷典籍,所载十之八九是俗世人生。这人生少则一二年,相比于蝼蚁便是千年,多则百年余,较之彭祖无非弹指一挥间。由此观之,思睦公主一句三错:一是我展挽城不过余一月寿命不假,可我比起那些朝生夕死的虫蚁实在是福寿绵长,实在感念上苍恩德。二是我就算时日无多,我尽我所能,为我所可以为,哪怕不能流芳百世,也能遗臭万年,如何算不得万寿无疆三么,我从来没觉得我行事恶毒。”
北思睦脸一青,冷哼:“挽城城主好口才。从前就是凭这一张好口才骗得我以为真能与闻公子成为佳侣,唬得我哥哥为你耗损精元,逼得童家一家下狱,设计得闻公子不得已娶了童筱央。如今——”北思睦抬眼看向度苏院,眼底划过幽怨,“竟还能让闻公子如此宠爱这样一个分文不值的女人。”
隔壁的丝竹缠绵悱恻,丝丝缕缕地穿过墙,萦绕在耳边。
“童筱央品行端方,贤良淑德,才艺冠盖京华。其弟童陆承袭童家百年家业,是最可靠不过的娘家势力,分文不值从何说起”我声音极淡,余光却扫向度苏院,眸色微微一沉。
童筱央当真好手段。
“呵。这些还不是骗人的鬼话”北思睦冷哼,“我北思睦身为北崖最得势的公主,从小便是名门贵女的典范,和我最交好的王兄必成大统,我身后代表着整个北崖。而童筱央呢?满门获罪,流亡苦寒之地,童陆那个病秧子,撑着童家这个空架子还力不从心,遑论消弭童家肮脏的过往,她连清白出身都称不上,只会给闻公子带来麻烦,以及占着正妻名分,阻碍他匹配更好的。”
我唇角轻扬,声音低缓含笑:“思睦公主说得很有道理呀,可是……”我一翘唇角,眸色陡然冰冷,“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公主和令兄能得以平安回国。”
北思睦脸色骤然一变:“你……”
我冷笑:“我怎样呢忘恩负义吗这番话公主大抵已思忖良久,只是碍着我的身份不好发作。如今童筱央与闻苏感情日笃,而我又刚欠了轻城王子这么大的情分,思睦公主终于有底气说出来了。”
我眉眼寡淡,直直地看向北思睦。
后者脸色铁青,有被看穿和设计不得的恼恨。
我轻声叹息:“你王兄为多让我苟延残喘一刻,不惜消福折寿。他这样盛大的好意,我都能断然拒绝,思睦公主还不明白吗为了雪安城,为了展家,命我都能不要,四重毒发我都能一一挺过来,如何会折腰于区区人伦情义”
“原来你……”北思睦眸中有溃败,刚要开口说话,往我身后看了一眼,闭了嘴。
我转头。
一人立在雪地之中,雪衣无尘,风华自生。
“小城,你所做一切,都只为雪安城吗?”
我下意识要应下,抬头将答时,瞥见远远一人急匆匆行来,到嘴边的话便是一转:“雪安城黎民是我子民,我自然为它竭尽全力。”
闻苏眼神骤暗。前后两句,一问一答,意思已是天差地别。
闻苏脸色苍白,眉眼忽地决然,刚要说话,那人已近到眼前,向我行了一礼,开口:“主上,紫大人请您去用午膳。”
我抬头看天,我在倾国院耽搁许久,早过了午时。
笑意忽地漫开。
你看,我不曾周知紫零等我用午膳,这人也是我未曾见过的。可他偏知我要去留风居,我偏能隔那么远知道这是他来找我。
这两天的抑郁,嫌隙,灰飞烟灭。
我高高兴兴地让他推着我,急忙忙地往留风居赶,忘了身后的男女,忘了听闻苏未说完的话。就像我忘记,我其实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可只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便不愿让他听见他不喜的话语。
身后两人,看的分明。
“闻公子,你刚刚想说什么”北思睦问,眼神殷切。
雪衣公子温文尔雅地回答:“没什么。不打扰十一公主了,在下告辞。”
“闻苏!”北崖的小公主疾呼,“我知道展挽城包庇佞臣,雪安城将乱,知道你家当初是被展家覆灭,知道童筱央是展挽城硬塞给你,知道你志在天下。和我联手好不好和我联手,雪安城必为你囊中之物,天下之富,昔日大仇,娇妻美妾,尽在掌中……”
“十一公主,我想您大概搞错了一件事。”闻苏温润地打断她,“在下一切所为,不过是不忍看见小城一世贤主天佑的名声毁于一旦。可如今她既然这样更快活些,那这误国祸事……”闻苏奇异地笑了下,在北思睦希冀的目光下,缓缓吐字,“我替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