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二（兼终章）

    那道出世的绝贵金色，须臾之际便已是离去。

    可却令得这片空间、这方天地，足足凝滞了许久许久......

    狂风暴雨终了，一切归于静谧。

    澄澈的天光，雪后初霁般，从渐渐消散的云雾之端倾洒而下，映得混沌的天空展露出幽美的一幕。

    黑暗被驱散，冰寒被温化，氤氲的水雾在光亮中，映射出些些动人的七彩，如梦似幻，给遭受惊吓创伤的碧落，予以舒心的慰藉......

    穿过朦胧烟云，光明便来到了下方的永恒之树。

    疲乏的枝干树叶，在有些贪婪的吮吸着阳光和空气，享受这大难过后的幸运清新。金黄重新在这无垠的林间亮了起来，永恒之树剩余的树叶仍旧繁多，于清风吹拂中簌簌作响，似是在哀鸣逝者，又似在感激生命......

    最下方，精灵族众位劫后余生的精灵们，面色虽依然苍白，但感受到周遭环境的明澈温转，眸光则渐渐的亮了许多，浮现出了慰然之色。

    不少精灵开始尝试着互相搀扶的站起来，在趔趔趄趄中恢复状态。

    而在前方，莉雅此时周身的能量光芒已是缓缓隐下。

    她显得有些迷蒙，眨着大眼睛看了看周围天地，然后才是回神，将身前即将就要掉落的力竭小木头轻轻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缓慢迈开步子。

    略微跛脚，望了眼不远处的小鱼，但莉雅还是率先一瘸一拐的，来到了较近的原夜身边，有些费力的将失神的她扶了起来。

    原夜面上表情略显呆滞，被动的顺着莉雅帮助站了起来，眸光复杂的看了眼她纤瘦的腹部，眼中闪过诸多光景......

    然后这位大队长，便是迅速的从低落状态中脱离出来，敬然的向莉雅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过身，迈着沉重的快步，向着后方走去。

    尽管她现在心绪波澜，但她还是十分理智的，并且绝对清楚自己的身份职责。眼下的情况，大难虽已过，但也正是需要她这位永恒之树守卫大队长，站出来，前去组织维持、救死扶伤......

    莉雅没有再看原夜，也没有去管其他精灵，眸光深深的望向了小鱼方向，下意识的加快不稳的脚步，径直向他靠近。

    只不过，到了小鱼身前约一米的距离，莉雅就不得不停下了。

    因为随着接近，她周身翠绿光芒就是自发的亮了起来，表现出了警觉防御。同时，面前小鱼身上原本已经枯竭的紫黑能量，似也是受到了影响，隐隐冒出薄弱的烟气，吐着危险的蛇信......

    此时的小鱼也已是站了起来，只不过仍旧弯着身驼着背，显得很是疲乏低沉。紫幽眸光不断跳跃着，紧紧盯着来到自己面前的莉雅，纵使狰狞骇人，但其中的情感波澜，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遮掩的。

    “莉、莉雅......”

    小鱼深深望着面前这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低沉嘶哑的唤了一声。

    仿佛嗓子干涸皲裂般，小鱼的声音很是不好听，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像恶鬼的磨牙一般，令闻者无不头皮发麻、感到不悦。

    而尤其是他此时全然显露出来的样貌，更是让人有些惊恐得不敢直视......

    全身肌肤绝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漆黑的一片，黑得发紫，紫得发邪！

    坚硬的身躯似如石头一般紧绷，又有着一道道显眼的裂纹，乍一看，像是嵌上了一片片的紫黑铁鳞，穿了一身奇异的盔甲。

    可再凝眸一视，便能发现，这些皲裂的痕迹根本就是直接从他身体皮肤上产生的！他整个人全身上下，无论手还是脚，抑或腿还是臂，都是如被刀劈斧凿过一般，硬生生的有着一道道骇人裂缝！

    而裂纹之下，并不是血肉，也没有什么流出，而是呈现了深幽的紫色，如同岩浆一般，在其体内不断翻滚、流淌着。

    这，赫然已经不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了......

    断裂的骨翼在背后，似是在轻微扇动，又仿佛是在增长蠕动，不时发出低闷的骨骼摩擦声。原本早已熄灭的紫幽火焰翼羽，此时却又有些隐隐的闪烁，貌似想要重新点燃这对正在自主修复重生的狰狞骨翼一般。

    一头紫黑的长发荡然飘动着，于脑后遮挡了大半的背景光线，使得整个人显得阴邪之气十足。

    而小鱼此时显露出来的面庞，更是容易令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依旧棱角分明，坚毅十足，但却丝毫不见了曾经的阳光俊朗。全身皲裂的紫黑肌肤，同样是蔓延到了他的脸上，在僵硬的面颊，留下了一道道骇人的狰狞裂纹伤疤......

    除此之外，唯一能算得上好消息的就是，除了原本一双深邃彻亮的黑眼眸变成了眼下的两簇危险紫火，小鱼其他方面变化也还不算太大，并没有长出獠牙什么的......没有彻底的龙化，情况也确实比当初玫拉化烟龙好了不少。

    小鱼深唤了莉雅一声，同时忍不住伸出手，僵硬的抚上了莉雅光洁的面颊。

    莉雅并没有闪躲，尽管注视着这般模样的小鱼，她眸光中的情深依然没变。只是当小鱼冰冷粗糙的手触到自己面颊的时候，莉雅的眉头不禁有些紧锁起。

    因为小鱼的触碰，顿时就是引得莉雅周身翠绿光芒毫无收敛的大放起，展露出了满满的危险警报。然后纵使生命能量已然自主的全力保护莉雅，可是她被小鱼触碰到的面颊一侧，仍旧是迅速的冒起了白烟！

    小鱼吓了一跳，赶忙缩手，然后便是惊惧的看见，莉雅无瑕致美的面庞上，竟被自己触碰出了一道紧皱的伤疤！

    仿佛遭受严重烫伤一般，绝美的脸蛋上，出现了绝不该有的恐怖瑕疵......

    尽管下一刻，随着翠绿光芒的涌上，莉雅面上的疤痕就立马被抹去，肌肤重新变得粉雕玉琢、吹弹可破。而且莉雅也貌似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眉间抗拒出现的下一刻就散了去，眸光也始终不变的深望着小鱼。

    但小鱼却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面色惊慌不已，如同一个碰碎了精致花瓶的小孩一般，失措的摇着头，连着踉跄退了好几步。

    “对，对不起！我......”

    慌乱歉然的嘶哑出声，小鱼看看莉雅，又看看自己举在身前的手，很是无措。

    “没事的，小鱼！我们胜利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莉雅看着这般反应的小鱼，赶忙就是出声说道，声音显得急切清脆，同时快步上前了几步，不让一直慌乱倒退的小鱼继续拉开距离......

    “不，不要靠近了！！”

    小鱼停下了脚步，急忙前举出手，就是向着莉雅大声喝止道，面色痛苦。

    “你......你不要我了么，小鱼？”

    莉雅如小鱼所愿停止了靠近，但双手相握于胸前，深深望着他的眸光，顿时就变得有些水光泛泛，楚楚怜惜。而她轻柔纠结的话语，没有丝毫犹豫的脱口而出，更是霎时间击破了小鱼的防线，令得他坚冷的黑暗之心，脆弱碎了一地......

    小鱼疯狂摇头，拼命否认，嘴巴咬得紧紧的，说不出话来。

    而相比于小鱼的痛苦，莉雅看到他这般模样，却是恬然的露出了浅浅笑容。

    “没事的，小鱼。坏人已经被打败了，我们不需要再担心什么......来！”

    莉雅如同在哄孩子一般，对着小鱼轻柔的缓缓说道，同时向他伸出了自己的白皙小手，靠近了一小步。

    但是，说来也好笑。本来小鱼应该是持着尖刀的恶魔，而莉雅才更多的像是受害者。但是眼下，莉雅却在主动靠近，而小鱼则顿时被惊吓到了，赶忙退步。

    紧紧的抓握住自己双手在身前，侧着身，小鱼很是怯怯的看着莉雅伸出的手，绝对不敢再去触碰这份，对他有莫大吸引力的美好......

    莉雅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小姐姐，而小鱼此时则变作了一个无辜失措的大男孩，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瞥着莉雅，又退离了她半步，继续摇着头。

    就是这么又一小半步，却是使得小鱼周身的气息明显得愈发乱了几分，一切的痛苦、纠结、挣扎，全都无法遮掩的写在了他毅然的面庞上。

    小鱼的心很乱、很苦。

    是的，他之所以能从地狱中爬出来，不就是因为面前的这份致美给予的信念么？可是眼下，她就在面前，自己生命的全部就在眼前，触手便可及......但自己却根本不能伸手，更别说触碰了......

    而莉雅看着小鱼的这小半步，能够真切的感受到他不稳定的情绪波动，自己心中又怎会好受？小鱼清楚的，莉雅也清楚。

    她面上浅浅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嘴角勾得很是僵硬。

    虽然依旧深情欣然的凝望着小鱼，但彻亮眼底的水雾却是无法自控的越积越多，眼看就要迷了她的视线、滑落而下了......

    “......我需要些时间。”

    而就在这时，小鱼低哑的开了口，似是憋着一股气，望着莉雅，艰难出声。

    “我需要，离开......”

    “去哪儿？”莉雅轻声的问道，很是柔和。

    “去......把我自己变回一个正常人，变得能够重新拥抱你，能够......”

    小鱼断断续续，说得很是吃力，痛苦挣扎的目光不敢再看莉雅。

    但是还不等他说完，扑通一声，一道柔软温热的娇躯，就是奋不顾身的扑入了他的怀中。嘶嘶的刺耳声音随之响起，滚滚的炙热白烟迅速升腾......

    小鱼愕然的低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莉雅，又瞥了瞥周围有些梦幻的将他们两位包裹其中的白雾，他呆愣住了。

    而莉雅此时，则就像一名冰雪小人抱住了一块炽热的炼铁，她纤臂白皙的肌肤顿时变得通红，身上的衣物也是冒出烟气似要燃灰。纵使周身耀目的翠绿大放，可却也比不上她消融的速度，如此下去，她必免不了气化的结局......

    “我会等你，不论多久！一年、十年、百年，抑或千年，我都会等你！”

    丝毫不顾烧灼的刺痛，莉雅侧脸紧紧贴在小鱼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哭腔的出声异常决绝。

    澄澈若仙露的泪珠从她眸中落下，滴在了小鱼身前，但神奇的并没有同样冒出白烟。而是无人察觉的，悄悄浸入了其中，如雨入土壤一般带来滋润，静悄悄的，使得小鱼身前的紫黑淡去了一小块，仿佛冲洗去脏污一样......

    “永恒的生命，只为唯一的你！若你不在，纵有万年时光，也是空留遗憾！”

    莉雅仰起了头，灼伤的面颊在离开小鱼胸膛的下一瞬就立马复原光洁，盈盈的诚挚眸光望向小鱼，情感表露的声音颤抖又毅然。

    完美展现出了，她无畏与柔情共存、坚强与温和同在的，真切形象性格......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等你！”

    莉雅略微咬牙出声，话语却很是清楚，深望着小鱼的目光中，除了泛泛水光，更多了坚定认真，似是因为提到某位，亮丽起来了许多。

    而小鱼闻言，不禁更是一愣。随即心念微微一动，眸光便望向了莉雅的腹部，能够真切的看见那大放着的翠绿中央，那一小团夺目的华贵金色......

    似是遭受到了电击，小鱼身躯微微一震，大脑也是一瞬空白。

    他其实并没有太听清莉雅的话，但只是因为瞥见了一眼这小团金光，他便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黑暗能量本源似是被勾动了一下，这是一种源自于血脉之上、灵魂深处的触动，小鱼以前从未有过，让他觉得很不真切......

    但是这股似有似无的亲切感......甚至可以说比面前翠绿的莉雅还要不同！

    然而，下一刻，小鱼回过了神来，却是一把推开了莉雅，同时自己也连退了好几步，与莉雅保持距离。

    “我，我......”

    小鱼愁苦的望着莉雅，又情不自禁的瞥了好几眼她明亮的腹部，心突然跳得疯狂剧烈，扑通扑通的似要炸开般。

    他此时感受到了愈发强烈的纠结挣扎，痛苦之色无法掩藏的使得他面庞五官有些拧在了一起，脑袋雷鸣般胀痛，甚至都要忍不住抱头出声，哭喊求助了......

    “我会的！我......我一定会的！我会回来找你们的。等着我......等着我！”

    然后，小鱼才是艰难的控制住自己，挣扎的说出了这番嘶吼的话，只不过却无法再控制住自己酸涩的双眸，溢出了浑浊......

    莉雅说小鱼是她的唯一，但对于小鱼来说，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全部呢？

    尤其此时还感应到了那团令他心跳剧烈的小金光，小鱼几近就要疯狂了！如此美好的人儿就在面前，这般幸福的生活触手可及，他多少年梦寐都难求的喜悦刺激着他的心......但是，这极苦尽甘来，他却还是不能拥有。

    可望不可即，令小鱼心如刀绞。

    但是他没得选择，这是他内心必须要顾忌的，也是他无可脱逃的责任！

    为了自己挚爱的人、为了这个家，他此时必须背离幸福，重新回到孤寂的黑暗之中......

    不过，这对于小鱼，又何尝不也是一份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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