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上,插秧的在田里,俱着了慌,只说是天变了。谁知风过处,有个妖精将人家牧放的牛马吃了,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后来我等看见风便知道是妖怪来了,便把牲畜收回,那妖怪便直入村里,遇物吃物,遇人吃人。自从那次,这二年常来伤害,搅的我这村庄不得安宁。长老啊,你若有手段,拿了他,扫净此土,我等决然重谢,不敢轻慢。”悟空道:“这个却是难拿。”八戒也附和道:“真是难拿,难拿!我们乃行脚僧,借宿一宵,明日走路,拿什么妖精!”老者道:“你原来是骗饭吃的和尚!初见时夸口弄舌,说会换斗移星,降妖缚怪,及说起此事,就推却难拿!”悟空摇头道:“老儿,你说错了,妖精好拿。只是你这方人家不齐心,所以难拿。”
老者道:“怎见得人心不齐?”悟空道:“妖精搅扰了三年,也不知伤害了多少生灵。我想着每家只出银一两,五百家可凑五百两银子,不拘到那里,也寻一个法官把妖拿了,却怎么就甘受他三年磨折?”老者道:“若论说使钱,我们哪里吝啬,我们那家不花费三五两银子,前年曾访着山南里有个和尚,请他到此拿妖,未曾得胜。”行者道:“那和尚怎的拿来?”老者道:“他先在山前念经,后在林中烧香,直拖了七七四十九天,结果不料山中的妖怪出来,先伤了他的性命。”悟空笑道:“这等说,吃了亏也。”老者道:“他只拚得一命,还是我们吃亏:与他买棺木殡葬,又把些银子与他徒弟。那徒弟心还不歇,至今还要告状,不得干净!”行者道:“再可曾请什么人拿他?”老者道:“旧年又请了一个道士。”行者道:“那道士怎么拿他?”老者道:“那道士手拿金玲,身穿法衣,背着桃木剑,之身进了林子,我等只看见那里黑气弥漫,叫声连连,结果却是在山中溪水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行者笑道:“这等说,也吃亏了。”老者道:“他也只舍得一命,我们又使彀闷数钱粮。”悟空道:“不打紧,不打紧,等我替你拿他来。”老者道:“你若果有手段拿得他,我请几个本庄长者与你写个文书。若得胜,凭你要多少银子相谢,半分不少;如若有亏,切莫和我等要钱,各听天命。”悟空笑道:“这老儿被人赖怕了。我等不是那样人,快请长者去。”
那老者听了满心欢喜,即命家僮请几个左邻右舍,表弟姨兄,亲家朋友,共有八九位老者,都来相见。会了唐僧,言及拿妖一事,无不欣然。众老问:“是那一位高徒去拿?”悟空叉手道:“是我小和尚。”众老悚然道:“不济,不济!那妖精神通广大,身体狼。你这个长老,瘦瘦小小,还不彀他填牙齿缝哩!”悟空笑道:“老官儿,你估不出人来。我小自小,结实,都是吃了磨刀水的,秀气在内哩!”众老见说只得依从道:“长老,拿住妖精,你要多少谢礼?”悟空道:“何必说要什么谢礼!俗语云,说金子幌眼,说银子傻白,说铜钱腥气!我等乃积德的和尚,决不要钱。”众老道:“既如此说,都是受戒的高僧。既不要钱,岂有空劳之理!我等各家俱以鱼田为活,若果降了妖孽,净了地方,我等每家送你两亩良田,共凑一千亩,坐落一处,你师徒们在上起盖寺院,打坐参禅,强似方上云游。”悟空又笑道:“越不停当!但说要了田,就要养马当差,纳粮办草,黄昏不得睡,五鼓不得眠,好倒弄杀人也!”众老道:“诸般不要,却将何谢?”悟空道:“我出家人,但只是一茶一饭,便是谢了。”众老喜道:“这个容易,但不知你怎么拿他。”行者道:“他但来,我就拿住他。”众老道:“那怪大着哩!上拄天,下拄地;来时风,去时雾。你却怎生近得他?”悟空笑道:“若论呼风驾雾的妖精,我把他当孙子罢了;若说身体长大,有那手段打他!”
正是无巧不成书,悟空看见人多,起了卖弄的心思,众人正讲处,只听得呼呼风响,慌得那八九个老者,战战兢兢道:“这和尚盐酱口!说妖精,妖精就来了!”那老李开了腰门,把几个亲戚连唐僧都叫:“进来,进来!妖怪来了!”唬得那八戒也要进去,沙僧也要进去。悟空两只手扯住八戒沙僧道:“你们忒不循理!出家人,怎么不分内外!站住!不要走!跟我去天井里,看看是个什么妖精。”八戒道:“哥啊,他们都是经过帐的,风响便是妖来。他都去躲,我们又不与他有亲,又不相识,又不是交契故人,看他做甚?”原来悟空力量大,不容八戒分说,一把拉在天井里站下,慌得那八戒战战兢兢,伏之于地,把嘴拱开土,埋在地下,却如钉了钉一般。沙僧蒙着头脸,眼也难睁。
悟空有闻风认怪的本事,一霎时风头过处,只见那半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即低头叫道:“兄弟们!风过了,起来看那妖怪如何!”那呆子这才扯出嘴来,抖抖灰土,仰着脸朝天一望,见有两盏灯光,忽失声笑道:“好耍子,好耍子!原来是个有行止的妖精!该和他做朋友!”沙僧道:“这般黑夜,又不曾觌面相逢,怎么就知好歹?”八戒道:“古人云,夜行以烛,无烛则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沙僧道:“你错看了,那不是一对灯笼,是妖精的两只眼亮。”这呆子就唬矮了三寸,道:“爷爷呀!眼有这般大啊,不知口有多少大哩!”悟空道:“贤弟莫怕。你两个护持着师父,待老孙上去讨他个口气,看他是甚妖精。”八戒道:“哥哥,你去就去,若是被抓了,不要供出我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