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强盛太平,土匪强盗、外邦入侵,到处是行乞的人,遭遇杀戮又算得了什么?
“魏大人可好?”
魏卿迟受了些刺激,神情恍惚,被闾邱辕问了一句,不免打了个机灵,他回道,“不碍事。”魏卿迟掏出护身符看了看,又装入衣衫内。
闾邱辕一眼便认出了那道符,眼神一凌,眸光便看向了穆桃浅。魏卿迟并未发现异常,只嘘了口气,对穆桃浅说,“阿桃,定是有符护体,才大难不死。”
穆桃浅并不去看闾邱辕,也不回答魏卿迟。
闾邱辕收回眸光,继续问道,“魏大人要返城,还是原地待命。我看你人手吃紧,不妨留下些我的人供你差遣?”闾邱辕的情况也不大好,除去死伤的下人,他带的女眷也有四五人无辜身亡,但在此情形之下,不相互帮衬又说不过去。
魏卿迟面色凝重,他看着清徒四壁的大殿,反问道,“济国公有何打算?”
“我本下月初才到任,怎奈接到奏报,临安城遭遇外贼入侵,烧杀抢掠已有数日。时不等人,朝廷命我速速就任,特准夫人带关家兵一同前往。我只能继续前行,无法返城。”
魏卿迟“哦”了一声,想了想回道,“不劳济国公费心了,既然已经通禀朝廷,自会有人彻查,我走官道,沿路有爹爹旧友和众多义兄帮衬,此刻折返京师,只会徒增爹爹烦恼,还不如赶路要紧。如今我也是父母官,也要尽快上任才好。”
“那好,等此处有人接管,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大殿内属实惨不忍睹,外面放了晴。受伤的众人相互扶持着走出这间布满血气的屋子,闾邱辕刻意放缓了脚步,与穆桃浅并肩而行,闷声问道,“护身符怎在他身上?!你不知它能召唤各地六扇门头领?!”
穆桃浅猜准了闾邱辕会找她质问,他有二十分的紧张也不为怪,穆桃浅只是淡然说道,“这东西,在魏卿迟身上,比在我身上安全,你若不放心,我现在就拿来给你,”
闾邱辕有些无奈,但此处人多眼多,他只得叹口气不再提。穆桃浅快走几步,与闾邱辕拉开些距离,毕竟他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走得近了会找来不必要的非议。
众人在寺院里四处查看,推开大殿正门,却无不目瞪口呆,昨夜的瓢泼大雨掩盖了人们的视线,这哪里是有人烟的地方,大殿里挂满了沾染灰尘的蜘蛛网,满地狼藉,本应请佛像的位子空空如也。那帮假和尚专门等人前来,然后为非作歹,他们不过做了一回瓮中鳖。
接到奏报的地方官,没半日工夫便赶到了,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各位大人!小的一路上念阿弥陀佛,看到各位安然无恙,不免感激涕零!还不快快到小的府上压压惊。”
魏卿迟哼了一声,“同为父母官,你管辖的境内竟然有这等匪徒,报上朝廷,还不摘了你的官帽。”
县官听了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还请魏大人在九千岁面前美言几句,这处祠庙早已废弃,前些时日还排查过,谁知今日便被匪徒利用,是下官督查不力!”
其实说起来,魏卿迟和这县官的官阶也相差无几,但仗着魏氏的势力,魏卿迟好似朝中一品大员,既威风又神气。因为黄伯受了伤,魏卿迟不敢贸然上路,想着在县城里小住几日再走,找个可靠的大夫调理一下。但黄伯很固执,偏要回卢城,没法子,一行人只得启程。这里的烂摊子丢给了县官,是福是祸,只能他自求了。
郊外至此又是云淡风轻,好似昨个并未下过一场大雨,也为发生那起命案。魏卿迟和闾邱辕站在岔路口,各自作揖告别。
“魏大人一路小心。我等还要赶路,只得抄近路快马加鞭了。”
魏卿迟言语中多了几分客气,“多亏遇到了济国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来得突然,总要查个清楚,待我平定临安外贼,自会北上卢城找魏大人细细商议。”
一个向西,一个向南,此后的路途真的就天各一方。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又重复在耳畔,魏卿迟的车队一路有当地官兵护送,倒是安稳。
为了照顾黄伯,他们换了更大的马车。黄伯的状况很不好,全身滚烫,神志不清,间或醒来也只是问问什么时候到卢城。怕黄伯着凉,车内密不透风。气氛太过压抑,魏卿迟一声不吭地躲到了车外。穆桃浅握着黄伯的手,待他又睡得安稳些,才松了一口气。穆桃浅喉中有些哽咽,便也到了车外。她和魏卿迟并肩坐着,车夫在前面叱马,呵喊声愈加显得旅途长远。
穆桃浅心下是沉重的,这一次遇到的刺客和上一次在锦山遇到的,应该是同一拨人。玄派的剑法和招式确实狠辣,这些人恐是已练到玄派的精髓。既然这个派别还存在,那必然有掌门。当年在锦山,闾邱辕是众师兄弟默认承袭衣钵之人,如今的掌门又是谁?会不会是她旧时的同门?可当初的玄派隐在山中,并不问世事。那场大火是她不小心造成的,两次杀戮她都在场,难不成玄派在缉拿她?
“阿桃,你看黄伯怎样?”魏卿迟小心翼翼地问。
穆桃浅回过神,听到魏卿迟的问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她早就把过黄伯的脉,脉象凶险,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京师的时候便染了风寒,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黄伯执意要赶回卢城,怕是担忧在他乡处理身后事。你也明白,却偏偏要问我。”
魏卿迟许久不说话,穆桃浅与他紧紧挨着,也不知是否路太颠簸,魏卿迟的身子不住地颤抖。魏卿迟眼中噙着泪,他一拳击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穆桃浅撩开车帘望了望,见黄伯还睡着,才转过身子捶着魏卿迟,“你又抽什么疯?把黄伯惊醒了可如何是好?”
魏卿迟环抱着双膝,像个无助的孩子,他言语中带着些愤恨的情绪,“我恨自己是个草包,手不能持剑,也弯不了弓。还要一个老人护我周全,我魏卿迟这辈子……还能做成什么?”魏卿迟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他仰着头,眼泪依然肆意流淌。
“别哭了,你是大老爷,更是卢城知府,叫人看见了该笑话了。”穆桃浅不冷不热的劝着。
“黄伯一直跟在我身边,怕我受苦、怕我受累,就算旁人说我的都是坏,在黄伯的口中,我依然是最好的主子。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我、黄伯还有你,不管在哪儿,都要在一处的。可你后来走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弄回来,还没高兴两天,黄伯又出了事。我的愿望就这么简单,可怎就实现不了。如果……如果黄伯没了,我该怎么办……阿桃,你说我要怎么办?”
魏卿迟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就在车前哭得稀里哗啦,无法自已。原本心思重的穆桃浅哀思越发深了,她当初进千岁府,也不过是未长成的孩子。黄伯在府上威望甚高,更是说一不二的管家,却对她百般照顾。黄伯一直觉得她孤孤单单,性子又冷,便常找她来陪伴魏卿迟。魏卿迟说得没错,在卢城,他们总是在一处的,在阿桃眼里,黄伯这样的老人寿终正寝便是功德圆满,谁知竟会飞来横祸。
哭了一会儿的魏卿迟收住了泪水,黄伯已经醒了,穆桃浅赶忙又进了车内。他气息平稳了些,只是呼吸不够顺畅。
“伤口还疼吗?”魏卿迟问道。
黄伯却裂了裂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有点儿疼,疼得多了……就麻了,一把老骨头,像……柴火杆子似的,真是不经折腾。老爷……您哭了?”
魏卿迟默不作声,黄伯继续说着,“您是老爷,奴才为主子舍命,这辈子也值了,善始善终的,奴才……没什么遗憾。”
“黄伯莫说这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回了卢城自然一天好似一天。”穆桃浅给黄伯宽着心,虽然知道老人的心里似明镜。
“老爷,咱们再快些吧,奴才想吃卢城的糯米糕,沾了花生碎的糯米糕……”
黄伯在喃喃中又睡去了,晃晃悠悠的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车夫探进身子询问,“老爷,到驿站了。”
魏卿迟却咬着唇吩咐,“不要停,连夜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