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开囚龙寨去寻找年年的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这条路的尽头,那个并不存在的尽头。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竭尽完美地、毫无怨言地。
“枫哥。”公子滟认真地看着他。
“嗯?”祁有枫挑眉。
公子滟郑重其辞:“我保证,哪怕耗尽我毕生所学,也会给你画出一张以假乱真的妆容,保证谁也看不来你其实是个男的!”
......
公子滟那幅画为这次比赛所做的贡献还有一项,那便是无形中为这次文艺盛事定下了主题。
当然,最终的作品也不全是美女,但也都是与人体相关的构思。
肌肉匀称、线条优美又有力的亚马逊女战士,用色大胆、透视构图的后现代主义机械女郎,将黑夜层叠繁复地批在身上的哥特少女,健壮粗野的无头角斗士跪倒在地,削瘦却慈悲的圣职老者握着一截稚嫩白皙的手腕,在细胞和二极管里孵化的异形人体诡异地发笑,一幅又一幅的画作被挂在了公子滟等人立起的展览墙板上。
公子滟时不时就会来这里看看,再去看看那些正在创作中的作品,预估了一下整体数量和质量,便放松地回到了未完待续的饮酒作乐之中。
祁有枫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他们在达格达消耗掉的所有美食美酒,都是由精灵族无限免费供应的。
在永夜不熄的烟花绚烂中,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又迅速。
用来丈量时间的刻度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有时是两顿饱餐间的间隔,有时是满满一橡木桶的美酒,有时是下一个情人的热吻,有时是一段激情的消退与重燃,有时是一阵无法遏制的创作灵感。
祁有枫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这里唯一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但他觉得自己绝对是这里唯一一个愿意以正常的标尺记录时间的人——他与尚未归来的年年的通信。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冷静又克制地规划通信时间,以免被拉入惹人厌烦的黑名单,但在某一次,他觉得两次通信间其实已经隔了三个小时,年年的回信却说,他十分钟前才刚刚问过她她在哪里,而她还没有离开原地。
后来,他的三小时又缩短了一些,他只好将通信的间隔拉长到十个小时以上,才终于与达格达外年年的时间形成煎熬的妥协。
在这三天里,有人从达格达离开,也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这些人迅速地抛掉了他们死守的矜持和刻板,在这最无邪的伊甸园里,从不同种族的外表差异里找到了最坚固也最脆弱的俗世乐趣,并用另一种火焰消融了长久以来盘踞在达格达上空的战火与仇恨。
公子滟有时会迅猛地从这些乐趣里抽身离开,找到独自喝闷酒的祁有枫,和他聊一聊某些无趣的观察体悟,既像是在批判自身,也像是在批判他。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隐形的感官/牙鸟/片,只是每个人陷入的瘾都不一样,哪怕你只是想作为旁观者看着,也逃不了。”
公子滟一脸愁容地对祁有枫说,从他手里抢走一个酒壶。
“我现在其实有点不想让年年回来了。”
祁有枫扪心自问,也不敢确定等年年回来以后,他能否克制住不让自己将她禁锢在这里美好的、凝固的、无休止的、无人打扰的永夜之中。
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这种可能性更大的诱惑了。
“她还有任务在身,是必须要回来的,要不,”公子滟善意地道,有点小心翼翼,“等她回来,你就下线?”
“不行!我怕她被,”祁有枫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艹,我也是疯了!”
他竟然在想象年年会被肆无忌惮的自由和激情所污?
“我这两天看到不少人慌慌张张地离开达格达,结果没几天就跑回来了。”公子滟善良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一共也就在这里待了三天。”祁有枫纠正道。
“是啊,一共也不过是短短的三天。”公子滟叹道。
说话间,两人所在的花车外传来一阵喧闹,祁有枫和公子滟这才想起去抢救一下逐日麻木的好奇心,收拾起溢出胸腔的慵懒,走出车厢,向着喧哗声寻去。
已经挂满画作的那排长长的墙板前围满了人,人们嘴里吐出一个个表达疑问和烦躁的重复字词,却在他们的目光触到一幅画时,被消去了所有的声音与意义。
祁有枫和公子滟刚刚挤入拥挤不堪的人群,便被一种广漠的孤寂击中,手足无措地抱着坠入怀中的、对无限未知的敬畏,定定地注视那幅画。
他们看到了大海的声音,如深渊般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