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您把这书的内容直接传给我就好,不用特意去取。”玻璃球转向帕斯卡尔。
“我比较喜欢用手翻动书页的感觉,所以——”
“滴滴滴。”
帕斯卡尔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微型电脑,抱歉地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下,等会儿回来,你先自己看吧。”
......
帕斯卡尔从沃尔顿的办公室出来,便向着绵绵的观测室匆匆赶去,也顾不上像往常那样与来往的同事打招呼。
他刚刚想到了一个有些残忍的问题。
迈进观测室,匆匆的脚步变成了蹒跚般的挪动,帕斯卡尔看着那个似乎自他走后就从未变化过的画面,一时无言。
“谢谢您又来看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玻璃球转动,“也谢谢您的书,它好像很有趣。”
只是,她看不了。她并没有能翻开书页的手。
......
在帕斯卡尔的提议和坚持下,绵绵有了一只机械手。
说是手,其实只是一个杆子和一个古怪的夹子。
沃尔顿并没有浪费这只手,他称其为“神的指尖”。
除去超越常人数十倍的力量与灵活,这只手还可以鉴定分析它所碰到的东西,从材质、温度、硬度、密度等基础数据,到内部空间结构、化学物质的甄别、物质的元素分析等更精细的工作,用沃尔顿的话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它的触碰下隐藏”。
装上这只手之后,绵绵便有了一项新的消遣:戳东西。
而这项新娱乐也让其他人一度对绵绵敬而远之。
这只强大的手可以把触碰到的所有物质的信息直接转化成数据,人类脆弱的骨骼在它的指尖下,与那些管线并无太多不同。
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误伤了几个人后,绵绵自觉避免了与人体的接触,而在扯破了十几本帕斯卡尔带来的书后,绵绵又捡起了显示屏上的菜谱和字典。
帕斯卡尔对这种根本算不上恢复触觉的处理十分不满,沃尔顿也在他的唠叨下进行了妥协——智能识别所接触的物体后让机械手自动调节力度。
“人类触觉的主要作用,是为了辨别和远离冷热尖锐等外部危险,但这些危险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百忙之中抽时间解决此事的沃尔顿很是无奈,选择了一劳永逸的处理方式。
这个处理方式让绵绵激动异常,只是她依然不敢与其他人接触,生怕自己又捏青了谁的手臂。
帕斯卡尔几次从这间观测室的窗外路过,都能看见绵绵不断向来往的行人摆动她的新手臂,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随意地挥挥手,那只手臂的摆动幅度便会迅速加快,在几声她听不到的笑语中舞出一片残影。
有一天,绵绵请帕斯卡尔给她带一些礼物过来。从此以后,绵绵又多了一项家务事。
“其实,”帕斯卡尔看看这间空荡荡的房间,“你这里没什么好打扫的,最多就是一些灰尘,弗兰会处理的。”
机械手捏起白色的百洁布,仔细地擦拭着玻璃球:“好孩子要讲卫生,我才想到,自己似乎好久没洗脸了。”
擦完玻璃球,又把金属盒子擦了一遍,机械手开始擦拭疗养仓的里里外外,只是避开了那具仍在呼吸的身体。
帕斯卡尔也挽了挽袖子,帮躺在疗养仓里的小女孩修剪指甲。
“太麻烦您了,”机械手戳了戳那个手腕,又戳了戳那个指节,“能不能让它们再也长不出来。”
帕斯卡尔的动作一顿:“没有这种方法。”
“这个,”机械手捏住了那根指尖,“好像没有用,可以拔掉。”
“不,”帕斯卡尔握住了机械手的手臂,莫名地有些心惊,“它们有用。”
“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
一个星期后,帕斯卡尔带来了一大箱指甲油,笨拙地给那十个小小的指甲涂上了颜色。
“这是什么。”
机械手拧开另一瓶,戳到刷头上的那滴粉色液体:“好多化学物质,这是颜料。”
“这是让你变得更漂亮的东西。”帕斯卡尔满头大汗,拿着刷子的手抖个不停,指甲油全涂到了手指上。
“我觉得,”机械手夹着刷子靠近帕斯卡尔,帕斯卡尔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的手,“这样涂才对。”
机械手灵活地在他的指甲上刷出一个圆润的形状,与他的指甲形状一丝不差。
机械手夹起帕斯卡尔的手腕,拉到刚刚被他祸害的那些手指旁边:“你看,我的更漂亮。”
帕斯卡尔有些无奈,递出卸甲水:“是啊,你更厉害,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
机械手戳了戳他的手,又戳了戳疗养仓里的那两只手,回道:“是我的手更厉害,她的手和你的手是一样的。”
……
虽然大概是把这种活动当做了游戏,帕斯卡尔再也没有听绵绵提过拔掉指甲这种可怕的建议,却不得不每天用着五颜六色的手指处理工作。
沃尔顿似乎终于对无所事事的绵绵看不下去,与弗兰一起划定了范围,让年年的神经系统经由弗兰接在项目组楼内的其他电子设备上。
比如——
“嗯?”某工作人员看着手里的杯子,一头雾水。
“怎么了?”他的同事凑过来,问道,“今天改喝水了?你不是号称血管里流的都是热巧克力吗?”
“我是选了热巧克力啊。”工作人员抬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机,“坏了?”
「没有」
同事指了指屏幕:“你看,咖啡机回答你了,没坏。”
“......”
「身高170厘米/体重125千克/严重超标/建议减肥」
“......”
再比如——
某个研究员在休假的时候,打开游戏机,想要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某个困难关卡,却见屏幕里的游戏人物不受控制地砍杀了起来。
片刻后,关底的最终BOSS恶龙倒地,勇者耀武扬威地站在屏幕中心,而原本应该出现“WINNER”的地方却出现了三个字:
「不客气」
研究员一时气结,重启了游戏,结果就看到了如影随形的通关攻略、隐藏道具提示和迷宫地图等等,游戏体验感极......
「需要无限金钱和道具吗?」
......佳
再比如——
“虽然只有十分钟,今天也算是跑过步了。”某人自言自语,想从跑步机上下来。
「我昨天听到你发誓,今天要跑十公里,不然就一个月不吃饭」
「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
“这是什么?!紧急制动怎么不管用了!救命!救命!!”
项目组的个别人开始频繁出入绵绵的观测室,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在自己洗澡唱歌的时候录音,就算录也不要在自己赖床的时候放成广播,更不要在考勤表上做手脚,他那天真的请假了等等。
绵绵痛快地答应,再给每个人都涂上一手花花绿绿的指甲油,愈发乐此不疲地为人民服务。
帕斯卡尔因为隶属于另一个项目组,逃过一劫,只能对其他人表示深切的同情,也把心里那点对绵绵的担忧暂时放了下来。
他的组长是个年轻人,叫做阿尔伯特。
帕斯卡尔很理解这位年轻组长的工作热情,他也隐隐猜到了组长那位好朋友休斯失踪的真相。
哪怕有些思想上的分歧,这也是两个可敬的年轻人。他才因此决定接受阿尔伯特的招揽,利用自己的知识、人脉和财富,帮助他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也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比如,思维进化方向的探索。
现如今,这个虚拟世界终于要被介绍到全世界面前,他还有很多事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
一个月后,帕斯卡尔终于从紧张又亢奋的调试工作中解脱,来到绵绵的观测室,却没有见到她。
疗养仓还在,她的身体还在,玻璃球、金属盒子和机械手也还在,只有绵绵不在。
她的意识似乎被转移了。
从过路的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绵绵的去向,帕斯卡尔有些失态地撞开了沃尔顿办公室的门。
“我的朋友,这么久没见到你了,你还好吗?”沃尔顿看了他一眼,继续紧盯着面前的显示屏。
“沃尔顿,”帕斯卡尔冲到他桌前,一把按下了那块显示屏,一字一顿地问道,“绵绵去哪儿了?”
沃尔顿指了指被帕斯卡尔死死压住的显示屏。
帕斯卡尔掀开,一眼扫过,惊异道:“月球射电望远镜?”
“那孩子的神经系统已经被我改造过了,完美重现了你的多线程构想,后续的测试结果也十分出色,甚至完全可以取代弗兰对这整栋大楼的所有设备进行管理。”
“来,给你看看。”
帕斯卡尔木然地接过沃尔顿递来的资料,这才想到,他刚刚见到的疗养仓,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这样一来,再让她留在这里调皮捣蛋就太浪费了,我与负责太空探索的几个项目组展开了合作,正在让她学习熟悉那边的技术和设备。”
沃尔顿似乎有些激动,接连给帕斯卡尔展示了好几份计划书。
帕斯卡尔慢慢翻着,沃尔顿兴高采烈地介绍。
“想想吧,我的朋友,她一个人就是一个舰队,她的大脑就是一艘飞船!她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驾驶、探索、收集、分析和整理工作,她可以飞到宇宙的深处,乃至是黑洞的另一侧,再满载着秘密回来,而这一切所需的,只是一颗活着的人类大脑!”
“不!只要把宇宙通信系统直接接入她的神经系统,你能想象吗?她就能听到整个太阳系的声音!甚至更远!她可以在宇宙的另一端向我们的地球直接对话!”
“帕斯卡尔,帕斯卡尔,这难道不是你所追求的超人进化吗?你看,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潜力!用活生生的人,就可以造出可以在虚空传达谕言的神明!”
沃尔顿越说越兴奋,扯松了领带,双眼亮得惊人,像是突然患上多动症一般,在书桌前走来走去,碰倒了一个咖啡杯。
帕斯卡尔捡起杯子,静静地看着沃尔顿,闭了闭眼:“她会死的。”
人类神经系统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在沃尔顿的美梦成真之前,绵绵的大脑会先被烧坏,如同一块过载的电路板。
“不!我能保证!我可以用纳米神经元机器人拓展她的整个神经系统,甚至取代固有的神经架构,她不会有极限。”沃尔顿认真地道。
很明显,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也准备了解决方案。
“那她还算是人类吗?”帕斯卡尔的笑容十分苦涩。
“当然!她的身体还在这里,她的意识也没有受到损害,她当然是人类,而且是全新的万能的人类!”
“万能的人类,可以被你们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类?”帕斯卡尔站起身,语气冷淡。
“否则呢?”沃尔顿皱眉。如果没有实际价值和功能意义,他的辛苦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沃尔顿!”帕斯卡尔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捶在了书桌上,“绵绵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一件工具!更不是任人摆布的机器!”
“帕斯卡尔,”沃尔顿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笑笑,“我们人类的大脑、四肢、五官和躯干就不是维持生存的工具了吗?”
“而且,她不叫绵绵了,她给自己改了名字。”
帕斯卡尔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似乎就是前几天,她突然说,自己不是绵绵,而是另外一个人。”
“叫……”沃尔顿回忆了一下,“一个发音很像的字,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