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福走后,萧云鹤惊讶的对李勉说道:“玄卿公,这个张万福还当真是个奇人!这么大岁数了,身板居然如此结实,精神如此饱满?”
李勉呵呵的笑道:“这个张万福,之前曾是军中出了名的铁人。从此十七岁从军,征战天下五十年,从未受伤、从不生病。近些年来,他屡立大功,也被皇帝所器重,配图形于凌烟阁。只是在几年前,他因为一件事情而触怒了皇帝陛下,从此被疏远,连图像也被取了下来。现今只得归闲在家,养老秩仕。但此人一腔热诚忠心为国,却是少见地肝胆忠臣。而且,他曾经担任过御史中丞和检校御史大夫,对御史台的事务,十分的熟悉。今天他来到我家中,向我举荐自己要回朝当官做事。我便将他带到了东宫,请太子大人裁夺。”
萧云鹤呵呵的笑了起来:“听起来,这个张万福倒是个有趣的人。只是我有些担心……他从军多年,会不会有些粗枝大叶,处理不好御史台地事务?”
“这个大可不必担心。”李勉说道,“张万福的为人,我很了解。他是个看起来粗莽,实则十分细心地人。而且,此人虽是从军一生,腹内才学也是不凡。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份耿直与忠义,却是世间难寻。”
“这么说,还当真是个合适的人选了?”萧云鹤心中暗自惊喜: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接连遇到这样的好事!
李勉却是说道:“合不合适,你我说了都不算。还是明日拿到朝堂之上公议吧。另外,张万福刚刚还跟我说,如果要他担任御史大夫,就必须在大理寺放一个合适的人选,与他搭档合作。而且,他心中也有了合适的人选。”
“此人是谁?”
李勉答道:“姓许,名孟容,字公范。此人进士甲科出身,曾任地方节度使幕僚,专司掌管刑律。几年前,皇帝陛下将他召入朝中,任侍御史和礼部员外郎,也曾在大理寺做过少卿。此人以公正严明、睿智果敢和熟悉大齐刑律而闻名。只是这两年来,因为宦官弄权,此人不被重用,一直只担任了一个小官。民间曾有传言,说此人有武周朝时的探案名相狄仁杰的风范,公正无私、擅长探案。他若是与张万福这样的人一起掌管大齐刑律诉讼,想必还真的是挺合适。”
“很好。”萧云鹤满意的点头,“明日朝堂之上,专门讨论御史大夫与大理寺卿的人选问题。玄卿公,真是多谢你了!”
一天之内接连发掘了张、薛平这样的人才,又遇到了张万福,听说了许孟容。看起来,这四个人都是可堪大用的人物。萧云鹤的心情一阵大好。
时近傍晚,武元衡也从尚书省回到了东宫。萧云鹤连忙拉着他一起共进晚餐,说一说今天这些值得高兴的事情。
武元衡听完消息,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淡微笑,但萧云鹤看得出他也是十分的高兴。待萧云鹤说道,武元衡也道:“大人今日连遇好事,微臣这里也有几个好消息。”
“哦?快说来听听!”萧云鹤顿时兴致大起。
武元衡不急不忙的说道:“微臣在吏部整理官档,查阅了今年的进士与进士及第一些人的试卷。我发现其中有一名进士,投的是公卷,直接送到了吏部。可见此人出身寒微,在国都没有门第附荫。但我看他文章,才华横溢见识卓著,多针讽时弊。如暗讽宫市与五坊小儿,反对间架与除陌等税,声言民间疾苦。只不过,言辞十分的隐晦,词藻华丽飘洒,颇有古风。”
“哦?那你可把公卷带来了?”萧云鹤急问道。
武元衡微笑道:“微臣知道大人肯定会对这样的人感兴趣,于是就将公卷带来了。”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份试卷,交给萧云鹤来看。
萧云鹤细细看阅了一遍,果然正如武元衡所说,言辞华美,却又言之有物。可见此人不仅满腹才学,而且胸中有济世辅国的拳拳之心。
“韩愈,字退之?”萧云鹤眉头微皱,“此人的名字,好生耳熟啊!”
武元衡笑道:“如果薛存诚在这里。大人就不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一些消息了。资明兄历来关心仕林儒生们的事情,这样一位才华横溢卓尔不凡的学子,他应该是在大人面前提起过。”
“哦,对、对!”萧云鹤一拍额头,惊呼道,“大约是在二个多月前。那时我正好有伤在身,天天卧床养伤,就扯着他给我讲一些儒林里发生的事情。当时他曾对我提过一个叫韩愈的年轻人,今年年方二十岁,却是才华出众震惊儒林。为仕人所推崇。想来,就是投上这笔公卷地进士了?”
“不错,正是他!”武元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萧云鹤将手一扬:“没说的,将此人唤到东宫来,我要亲自见他。”
武元衡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可惜……据我刚刚找吏部的旧僚询问情况。此人在今年的春闱中,被淘汰了。因为文章影射的内容太过敏感,他又没有达官显贵地推荐。于是这一次没有让他入围。后来我又找他同期的进士询问的情况,据说此人在两日前离开了国都,好像是要前往徐州,受徐州刺史张建封之邀出任他的宾佐。”
萧云鹤愕然道:“这样一位大才子,出任一个区区刺史的宾佐幕僚?这可真是闹大笑话了!之前朝廷上地那些人,个个都苟且偷安不敢惹事,他们是敢韩愈这样的文章被皇帝看到,然后连着将他们一起治罪。一路看就因为这样。还不知道走落了多少,有真才实学又有报国志愿的能人志士。传我令下去,让宋良臣派几个办事稳妥的飞龙骑将士,出城去给我追。才走了两天,相信这时候顶多才到洛阳。汴州正陷入战乱。韩愈肯定是不敢从那边走的,必定走水路绕走商州。跟他们说。要是请不回韩愈,他们自己也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是。”武元衡拱手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哎,你坐下。”萧云鹤急忙忙地拉着他坐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宦官和宫女,传个话让他们去就行了。你现在可是三品尚书,怎么还干这些跑腿地事情?”
武元衡也呵呵的笑了起来:“官职无论大小,都是为大齐办事,为太子大人效力。”
萧云鹤悠然的长叹了一声,说道:“伯苍啊……算起来,你我相识也有五六年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高坐华原县衙时的情景么?”
武元衡也笑了起来,甚是怀念的说道:“当时,微臣就是一个楚彦身血气旺盛的初生牛犊,什么也不怕,只知道蛮干。若不是太子大人出现,想必微臣这条性命早就葬送在雍州了。”
“这种事情你提它作什么?”萧云鹤笑道,“一晃眼,五六年过去了。我们当时在雍州驿站里说的一番话,到了今天居然都一一印证。这难道……就是天意么?”
武元衡悠然说道:“人不欺天,天不负人。太子大人能走到今天,也是既定地宿命和不懈努力的结果。大齐的天下注定要在你的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微臣地心中……实则非常的激动。拨开云雾见青天,终于等到这一天,大人和微臣都可以大展手脚,为经营崭新地大齐竭尽全力了。”
“是啊!”萧云鹤也感慨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矢志要匡扶大齐,让它恢复往日的盛世气象。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处处掣肘,由不得我们。要想达成我们的理想,就必须要站到最高峰。为了这个目标,这几年来我杀伐万人费尽心机。在旁人的眼里,我或许是个冷血暴徒或是奸险小人。不过,我都不在乎了。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大齐必须要重振旗鼓,光复往日气象。”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乾坤者不忌毁誉。”武元衡说道,“太子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管世人现在对你如何评价,将来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说得好。伯苍不愧是我知己。我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最了解我的心哪!”萧云鹤笑呵呵的和武元衡共饮一杯,然后说道,“薛存诚今天还没回来,是轮到他在弘文馆里当值么?”
“正是。现今朝中只有玄卿公、陆贽两名宰相。弘文馆里人手不够。所以,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一些官员。也被轮调过去值夜。”武元衡说道,“近日三省六部里的变化与举措极多,弘文馆里的事务异常繁忙。所以资明兄下朝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弘文馆,到现在也没出来过。”
“嗯,真是辛苦你们了。”萧云鹤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新立万废待兴。正是最辛苦地时候。你们自己,也要多多注意身体。还有,你和薛存诚,现在都是三品大员了,该有自己的宅第。老是住在东宫崇文馆里。也不象话。人家一说起来,还怨我大齐的朝廷,连谏议大夫和尚书的房子都供不起,岂不令人笑话?明天抽个时候,你和薛存诚一起和我到国都城里走走。喜欢哪处的宅子。我给你们办了。”
武元衡慌忙道:“这个……微臣自己想办法就是。这些年来太子大人对我们赏赐极厚。这种事情,就无须劳烦太子让朝廷破费了。”
萧云鹤笑了起来:“你放心,我这个穷太子。现在可没钱给你置宅子。之前朱雀门一事后,不是有许多达官豪绅被彻底清出了国都么?他们的宅子可是富丽堂皇得很。空在那里多浪费啊,我看就将你们安置住进去。”
没想到武元衡一下就拜倒下来,郑重说道:“太子大人这份心意,微臣当真是心领了。只不过,微臣绝对不敢住进这样的豪宅。太过安逸和奢华地生活,会让微臣心生懈怠不思进取。而且,大人用收剿来的房宅赏赐微臣等人。也会落下不好的名声。微臣劝大人,将这批宅第没入国库,将来用来赏赐有功之人,或是卖取钱财后补充国库,这方为上上之策。”
萧云鹤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好吧。快起来,我依你就是。只希望你那妹子回来后。不要骂你这个犯傻的大哥。”
武元衡微微怔了一怔,说道:“算来……我与家妹分开也有些日子了。太子大人与马燧一同进京,到现在也有很长时间了。仕子与太子妃,现如今都还在西川。吴妃估计现在也已经生产了。太子大人是不是也该为他们做个安排了?”
说到这些,萧云鹤心中也轻轻地酸痛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不想陪着家人么?至从我到了国都后,局势就没有一天是太平安稳的。将他们接来,我不放心哪!再说了,墨衣给我生了个儿子,至今还没有满百天。这时候长途跋涉,他们母子俩肯定都会受不住。而且我如果只将墨衣母子接来,唯留吴月琳在西川……又显得太过偏心了,这对她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索性再等过一段时间,让吴月琳生产以后也满了百天,再将她们一起接来。”
“大人果然是已经思虑妥当,是微臣多虑了。”武元衡说道,“可是……现今大人仍没有立太子妃,世子也没有取名字,这倒是有些不妥了。只要淮西和河北的兵乱暂平,大人随时都可以登基。立太子妃与世子的事情,大人也该考虑一下了。”
萧云鹤地眉头皱了起来,缓缓点头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现在的太子妃,无疑就是将来的皇后。现在地世子,也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国储。此事异常的重大,事关我们李家和大齐将来的命运,所以,我一定要慎之又慎,并不急于下决断。至少,也要等到将她们都接到了国都,再细作计较。”
武元衡点了点头:“这是大人家事,微臣也就不多言了。既然大人已经有了安排,那便最好不过。”
萧云鹤偏过头来,眼神灼灼的看着武元衡:“你有话对我讲,对么?”
武元衡微笑:“微臣说过了,这……只是大人家事。”
“既是我的家事,也是国事。”萧云鹤说道,“再说了,你我之间亲如兄弟,我的家事也不就是你的事情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武元衡犹豫了一下,说道:“微臣也是一己之见,浅薄之处,还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说吧,直言无妨。”
武元衡说道:“大人深爱独孤墨衣,这几乎是世人皆知地事情。独孤王妃天生丽质、聪明过人而且巾帼不让须眉,更兼是东女国女王,出身高贵大方。而且她通情达理对大人千依百顺,足以堪任东宫主母并在将来母仪天下。”
萧云鹤点了点头:“嗯,接着说。”
武元衡说道:“可是……如果让他当太子正妃或是皇后,也有两个弊端。其一,就是她身上的蛮夷血统与出身。虽然大人与我等并不在乎,可是天下仕人百姓就是喜欢拿这种事情当作谈资,这对大人将来执掌天下,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其二,独孤王妃生长在以女为尊的东女国,虽然她跟随了大人已经大为改观,但仍然表现十分的抢眼,风头太盛。这在中原仕大夫一些人地眼中,阴气太盛可是大忌。尤其是当年……武氏出了一个则天圣后以后,这样的忌惮越发地明显。所以,她的强势,也会成为她母仪天下的阻力。”
萧云鹤眉头深锁点头赞道:“说得好。其实我的心里,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立后这件事情,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事关天下,是要考虑得周全一点。我不否认我对墨衣是有些偏爱……但是,立后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个人的私事,我会从大局出发考虑周全再下决断的。那么,照你这么来说,只好立吴月琳为正妃了?”
武元衡不急不忙的说道:“历来都是母以子贵。如果吴妃生下的是男孩,那就比较顺理成章了。一来她是郭子仪的外孙女,出身也比较高贵;二来郭家和吴家,现在也成了国都一枝独秀的豪门巨阀。如果立她为后,对大人会有极大的帮助。况且,吴妃生性温柔处事低调,为人通情达理礼贤待人,也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微臣以为,如果吴妃诞下麟儿,立她为正,比较合适。”
萧云鹤笑了一笑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吴月琳生的是男是女,那就要看她的肚子是否争气了。话说回来,历来皇族立后、立储,都是极为敏感的麻烦的事情。子嗣之间为争得储君之位,也是明争暗夺冷枪暗剑,全没了兄弟骨肉之情。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的身边,一定要想一个周全的法子,让我的后院稳固。伯苍,我的那些皇族兄弟们,都离我很疏远,也就只有你这个兄弟在我身边出谋划策了。你不要有什么顾忌,私下里,你就当是你自己的家事一样,给我多费点心思虑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