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府中。
萧云鹤半闭着眼睛斜躺在榻上,尽量避免扯动伤口。
李晟、楚彦和李怀光,三人已经跪倒在了榻前。马燧呆呆的站在三人旁边,头上包扎着一块渗着血渍的布带。神情很是落寞和伤感。
“大人,时间不多了,你就赶快下令吧!”李晟的话语掷地有声,朗朗说道,“社稷不幸。皇纲失统。上位者不肖,我等当仿伊尹、霍光之故事。扶正乾坤另立新君。皇帝已经翻脸不认人,点起兵马要来征讨了。此情此景,于公于私,汉王大人都要当即立断,力挽狂澜!”
李怀光大声吼道:“大人,你就下令吧!末将身边现在虽然没有一兵一卒,但仍然能够匹马单枪杀开一条血路!皇帝不认你了,你也没必要再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乱世之中,本来就没必要讲究太多的规矩和道理。谁有实力,谁就往上爬。一味的妇人之仁姑息他人,就是对自己地残忍!”
楚彦也大声道:“大人,末将全听你的。你如果认为末将是叛贼,只要扔出一句话来,末将马上自剔当场!否则,请大人尽快做决定。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要完了!大齐,就没有希望了!”
马燧呆呆的站在那里,听着自己三个同僚的震震话语,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两行老泪,从他地眼中流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皇帝与汉王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无法调和,居然要用武力来解决……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萧云鹤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四人一眼,轻轻扬了一下手:“都起来。”
李晟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站了起来。
“扶我起来。”四人上前,将汉王小心的从榻上扶得站了起来。期间不免又扯动了新伤的伤口,萧云鹤疼得脸上一阵抽搐。
站稳身形后,萧云鹤轻轻推开了身边地人,独自走到了一面墙边。
那里,用支架架着一副金黄的铠甲,墙壁上悬着一柄剑。
萧云鹤缓缓伸出手,慢慢的抚摩着盔甲上大小地伤痕。墙上剑也被他取了下来,缓缓的从剑鞘中抽离。
剑如秋水,寒气自溢。
“剑名承影,皇帝所赐。”萧云鹤轻抚剑身,喃喃自语道,“这副盔甲,也是太子当年所赠。”
李晟等人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他们赠我剑,赠我甲,是用来杀敌和保护自己的。”萧云鹤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谁又能想到,我却会在今天,用这样的盔甲与刀剑,与他们阵前敌对。”
四人静默无语。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汉王这样的低靡和消沉。
“你们……帮我穿上盔甲!”萧云鹤一扬剑,归鞘。铮然作响。
“汉王……”四人犹豫不决。
“动手!”萧云鹤的声音斗然提高厉声大喝,然后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不得不扶住了墙。
李晟等人慌忙上前,替他看治伤口,然后极为小心地穿上了那副黄金战甲,披上了腥红战袍。
萧云鹤双手拿起头盔,缓缓套到了头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当年玄武门的一幕幕,全部浮现在了眼前。
心,传来一阵绞疼。
他地身体一阵摇晃,险些摔倒。李晟慌忙上前将他扶住:“大人……不必亲自上阵。有末将等人在此,一切都有照料。”
萧云鹤摇了摇头。将李晟推开。他将剑小心的悬在了腰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既然是无法回避的,就该坦然去面对。我自己地事情。终究要自己来完成,不会只让你们去出面。”
就在这时,刚刚紧闭的朱雀大门轰然打开。万余兵马发出海呼山啸地大吼。直朝汉王府扑杀而来。
汉王府的卧室中,这个声音听得十分地清楚。
“来了!”李晟等人的心神瞬时紧绷。
大将军段佐冲到汉王卧室外,大声说道:“报汉王大人!皇帝派窦文场与王希迁,率领万余兵马,正朝汉王府杀来----他们大喊收剿汉王与马燧叛党,反抗者格杀勿论!”
“叛、叛党马燧……”马燧愕然的喃喃自语了几句,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恍然失神。
“大人!下令吧!”李晟等人再度跪下。
萧云鹤身上的那副盔甲。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地沉重。他挪着步子,缓缓朝门口靠近,推开了门。
段佐和吴仲孺等数十人,齐齐退后,跪倒下来。
萧云鹤扶着门框。吃力的说道:“都起来罢……”
众人站起,齐齐的看着汉一个明明很虚弱的男人。脸上的神情却让人感觉到无比地刚毅与沉着。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永远也不会被击倒,永远也不会被打败。“诸位……”萧云鹤声音低沉的说道,“今天发生地事情,想必大家都清楚,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
府外,喊杀声已起。三千铁甲与皇帝派来的围剿大军,已经厮杀在了一起。段佐带着身边数名近卫,也快步跑出了汉王府,去参加战斗了。
“我不想解释,也不想多说什么。”萧云鹤仍然扶着门框,眼睛环视着众人,平静的说道,“一切因我而起,也会因我而结束。皇帝与我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误会二字可以说得清楚。”
“他想要我的命……而我,却始终对他抱有幻想,希望我们父子和兄弟之间,不要以这样的方式来结局。”
“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厉害。”
“我高估了亲情的作用,高估了皇帝的仁慈与大义。”
“到如今。我已经没了退路。大齐,不能如此消亡。”
“我----李漠!”萧云鹤大声地喊道,“以身上流淌的太宗皇帝之血起誓!”
“定要重振大齐,光复盛世!”
众人心中楚彦然一惊:李漠!
那是汉王萧云鹤之前的名字!当汉王过继给当今皇帝、并被封为将军大人以后,才被皇帝改名为萧云鹤。他现在说自己是李漠……意思相当明确了!他不再认皇帝那个父亲!他要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激动万分,情不能自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府门外地喊杀声越来越大。远远的,更传来一阵马蹄骤响,似乎有千军万军席卷而来。
马燧恍然如痴地喃喃道:“是老夫……的神策大军主力,开进国都城来了。”
萧云鹤的手离开了门框,如一杆枪一般标标直直的站在门前,双眉深锁,神情刚果。
“马燧……”萧云鹤转头,对马燧说话了。
马燧怔了一怔,转身走到萧云鹤面前,单膝一拜跪了下去:“罪臣马燧,听候汉王大人调谴!”
“让你的人……平定眼下汉王府的骚乱。记住,尽量少杀人。他们,都是我大齐的军人和同胞。另外,请你借我一千铁甲来用。”萧云鹤的声音很轻柔,不像是下军令,倒像是在和朋友叙话。
马燧慨然长叹一声,连连摇头,说道:“罪臣……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事以至此,罪臣也再无选择和退路。罪臣手下的十万大军,悉数交给汉王----汉王大人,就尽管下令吧!”说罢,就将军令符和印信掏了出来,递到了萧云鹤身前。
李晟等人也在这时跪在身前,齐声道:“汉王大人,就请下令吧!”
萧云鹤的手有些哆嗦和发抖,缓缓向前拿起了令牌和印信,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传本王令:马燧麾下神策军,即刻全部开进国都,镇守国都九门,戒严国都城中各里坊街道。令,李怀光率领左营二万人马,平定汉王府的混乱,不许滥杀一人;楚彦率领右营二万人马,接手国都九门防务;马燧与段佐等将,率领前后二营的二万人马,负责城中治安。如有人趁乱打劫,一概格杀!”
一切都不用再猜测,也不必再犹豫和怀疑。汉王已经十分已经做出了十分坚决的决定。
“是!”三将大声应诺,上前接过了汉王分发的兵符。
“良器……”萧云鹤对李晟说道,“你与本王,率领其他人马……反攻皇宫!”
“是……”李晟眉头重拧,郑重的拱手应诺。
“记住……我们不是朱。”萧云鹤对四将叮嘱道,“传严令下去。不许任何人骚扰、残害百姓,滥杀无辜。否则,军令严惩定斩不饶!皇帝派来的兵马,没有大将统领,肯定是不堪一击的。将他们击散,也就罢了,不必追杀和狠打。”
萧云鹤顿了一顿,最后说道:“还有一条,是最重要的---任何人,不许伤害皇帝与太子。不管是谁伤害了他们二人当中的任何一人,本王也誓必亲手杀之。如果皇帝与太子有任何异恙,本王也绝不独活,会以命相殉。”
“是!”四大元帅,齐声拱手应诺。
萧云鹤重吸一口气,扬手:“去吧!”
马燧、楚彦、李怀光,各自奔去。
萧云鹤看着吴仲孺等人,说道:“岳父大人,你与其他人,就在汉王府中歇息,别到外面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重大事情,都不要出来。”“嗯……好。”吴仲孺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汉王大人……你、你可要千万保重啊!”
郭和郭暖一直一言不发,这时也各自摇头叹息了一阵,说道:“汉王大人,我等亲眼见到发生的这些事情。郭家世代都是大齐忠烈,本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态……可是,眼下我们,也支持大人效伊尹、霍光之事。为大齐清理门户。大人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我们郭家,全力支持大人的一切举动!”
“多谢二位了……”萧云鹤郑重的拱手谢过了二人,仍然对身边的十一名汉王府铁血护卫说道:“牵马来!”
李晟惶然一惊,连忙阻止道:“大人刚刚身负重伤,怎么能骑马冲杀?还是……由末将暂时代劳吧。待一切稳定后,大人再出面主持大局。”
“不。”萧云鹤坚决地摇头,“我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必须要有我自己亲自去面对和承担一切后果。不用多说了,牵马来!”
青骓马被牵了来。它仿佛也知道此刻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昂首挺胸不停的刨着蹄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在李晟的帮助之下,萧云鹤艰难的爬上了马背。喘了一阵粗气后。他一扬马鞭对李晟和十一名铁卫说道:“走吧,出汉王府!”汉王府外地朱雀大街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战场。宦官窦文场和王希迁,点派了一万多名皇城御林军前来剿杀。本来汉王府前驻守的三千铁甲还抵挡得有些吃力,可是马燧的主力大军近十万人。就在这时候从国都九门的各个地方,全部开进了城来。窦文场与王希迁根本不是会用兵打仗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吓得哇呜怪叫。自己就先逃跑了。
与他们同来地万余皇城御林军,早已是士气涣散兵无斗志,再加上他们与马燧手下的神策军本来就是一路的人,这时都纷纷弃械投降。
马燧下达严令,不得虐待和杀害任何一名投降的士兵。
汉王府前的战事,在萧云鹤走到大门边时,已经全部宣告结束。按照汉王地安排,马燧将十万大军分拨成四股。分别听候汉王、李怀光和楚彦的调谴。他自己则是带着一支兵马,前去镇守国都九门了。李怀光与楚彦也马上行动,开始在城中维持治安、收编降卒。
还剩下近二万兵马,停在汉王府前听候汉王亲自调谴。
宽逾一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已经没有了一个行人百姓。到处散落着残碎地马车和货物。以及鲜血和尸体。
二万将士,都静静的看着那个骑在白马上的汉王。
李晟环视了这些将士们一眼。拱手对萧云鹤说道:“汉王大人,皇帝派来的军队已经被打散了。窦文场等人带着为数不多的残卒,已经退回皇宫,死守朱雀门。接下来该怎么办,请汉王大人下令。”
“嗯……”萧云鹤点头应了一声,胸口的伤势还是比较严重,很疼,人也没什么精神。他强吸了一口气,鼓足中气大声说道:“将士们,听我将令---大军分作三队。第一队由李晟率领,正面攻打朱雀门。第二队由本王亲自率领,前去攻打青龙门;第三队由本王王府的十一名近卫将军率领,前去攻打白虎门。我们的原则是,降者免死,善待俘虏,绝不许滥杀一人。尤其是皇帝与太子及其家眷,更不能有任何人伤害他们。否则,以叛国弑君之罪论处!大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将士齐声呼喊。训练有素地神策军瞬间变阵,集结成了三队。
李晟绰枪上马,疑惑的看着汉王,低声说道:“大人,还有……玄武门呢?”
“空着……”萧云鹤不动声色,轻轻的扔了两个字出来。然后不再理睬李晟,拔出剑来朝前挥指----“出发!”
朱雀门城头的窦文场和王希迁听到巨大的喊杀声迎面而来,险些吓得尿了裤子,手忙脚乱地就朝城下跑去,只顾逃命。
李晟带着一拨兵马朝朱雀门正面突击,脑海里却仍然回荡着汉王刚才的那两个字:“空着!”
汉王,这是要网开一面……
李晟心头地感觉,复杂极了。从形势上说,四面围攻皇城,以汉王现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将皇帝与太子及其一干人等,一网打尽。可是汉王……却做出了空放玄武门不攻的决定。现在才明白,难怪汉王为什么在重伤之下。仍然坚持亲自主持回攻皇宫的大事。
原来……时至今日,他仍然报有一丝仁念,不想将皇帝赶尽杀绝!
萧云鹤骑在马上,青骓马每奔腾一步,他的伤口就阵痛一回。可是,皮肉的伤痛,远远不如心中的刺痛来得强烈。
重生为人。转眼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从一开始,自己就矢志要匡扶这个危急地大齐。而要做到这一点,势必迟早一天会与皇帝发生冲突。
虽然他对这个无能的子孙没有任何的好感……可是,前世玄武门的血,依旧还在眼前。
无论当初李元吉与李建成是如何的心狠手辣不顾亲情。也不管后世对他萧云鹤是如何评说……唯有萧云鹤自己心里清楚,那一次的玄武门事变,是他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
沧海轮回,莫非到了这一次,还要再来一次玄武门、再一次手刃自己地亲人么?!
老头、李诵。你们的能耐还比不上李建成和李元吉。既然大局已定,我愿意饶你们一命。也算是……报答你们之前对我这副躯壳的各种恩情。
仁至义尽,只能这样了。如果不是因为玄武门心结。你们又如何能够活到今日?……
滚滚的铁蹄,震碎了百年古都的清静之梦。数百万百姓心惊胆颤,全部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萧云鹤带人杀到青龙门地时候,这里的皇城守兵早已将大门打开,全部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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