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玄门关城头上,放眼望去全在高声笑语推杯换盏,个个欢喜得不亦乐乎。
萧云鹤与马燧坐在一起。已经各自喝了一两壶好酒。马燧毕竟年纪大了,拼酒哪里是怪胎一般的萧云鹤的对手,这时已经有了几份醉意。
虽然是醉了,可马燧却感觉心中仿佛更加的清醒。有一件事情汉王虽然绝口不提,但他清楚,汉王此刻,肯定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就是……之前约定地。战胜后汉王与他一起回到国都。
马燧心中暗自思忖:以汉王现在的名望、势头和实力,就是想一鼓作气推平关内、袭卷国都,也不是难事。他当真会乖乖的跟我回国都吗?话说回来,就算汉王是个重信守诺的好男儿,他愿意跟我去……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和西川的千万百姓。会答应么?
马燧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酒越喝下去,反而感觉越苦了。
萧云鹤心思何等地细密,早已觉查到了马燧神色有些异样。他趁着换盏之际微笑说道:“马大帅,似乎有了心事?你我已是同生死过命的交情。不管有什么话,直讲何妨?”
马燧微微的怔了一征,看了看四周。大家正玩得兴起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低声说道:“不瞒大人,末将……确实在想一些事情。”
萧云鹤爽朗的呵呵笑了一笑:“你在想……我会不会跟你回国都,对么?”
马燧心头一震,眼睛突然睁大的看了汉王一眼,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
“马大帅……”萧云鹤微笑说道,“莫非你以为。本王是那种言而无信、过河拆桥地小人吗?这一场战役取得了胜利,无异于就是救了千千万万的蜀地百姓。如果没有你义薄云天的慷慨相助,西川怎么可能赢得这场胜利?马大帅是西川万民的恩人,更是本王的恩人。且不说言而有信,就是知恩图报。本王也必当跟随马大帅,往国都一行。绝不让你受累!”说罢,萧云鹤大气地举起了酒杯:“来,马大帅,我再敬你一杯!”“这……”马燧拿起了酒杯,却有些犹豫。
刚刚汉王的那几句话,却是恰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当初二人约定地时候,马燧是怕事成之后没法向皇帝交差,才让汉王答应他一起上国都。现在汉王不顾自己的性命,慷慨答应赴京,不就是为了自己去祸吗?一个略显自私,一个慷慨大义,两相对比,马燧感觉十分的难堪。仿佛于情于理,都有些过不去了。
“汉王,等一下!……”马燧缩了一下酒杯,犹豫不决的说道,“大人当真是要……随末将一起进京?”
“对呀!”萧云鹤惊咦道,“这不是我们当初一起约定好了的么?”
巧不巧的是,宋良臣这个楚彦人,恰好这时候过来敬酒。一片嘈杂声中,喝得半醉的他别的没听清楚,却将汉王与马燧这句对话听了个明白。
宋良臣顿时勃然大怒,叭地一声就将酒瓮摔到了地上,雷声巨吼道:“大人,你干嘛跟这个老家伙进京?他几万人马有啥了不起!惹毛了咱,一并给他一锅端了!”
一声吼下去,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宋良臣。
马燧更是惶然的仰头看着宋良臣,尴尬之极,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萧云鹤大怒不堪的嚯然站起:“宋良臣,你一喝酒就走性,谁让你胡说八道了?还不给我滚!”
不料一向听话的宋良臣,这一回却像是发犟了地驴子,愣在原地又吼叫了起来:“这一回,你就是砍了俺的脑袋,俺也要柞在这里把话说完----汉王一心护着西川,专干好事。这倒好,专干好事地人,反倒要被抓到京城治罪!这他娘的是什么鸟天下、鸟皇帝!依着俺的性子,十万大军……唔、唔!”不容宋良臣再叫嚣下去,高固和马勋等人,已经像拖猪一样的将他捂着嘴横拖了下去。
萧云鹤大怒的咬牙骂道:“这黑驴,喝酒就乱来----马大帅,此人粗卤惯了,口不择言,心却没有坏心,你千万不要在意!酒后无好话,不便议事,我们继续喝酒吧。”
马燧刚刚从一阵惶然中回过神来,这时尴尬的干笑了几声说道:“宋良臣将军真是耿直率性之人,呵呵!末将从军数十年,这样的汉子也算是见多了,断然不会在意的。大人,请再饮此杯!”
马燧也是聪明人。宋良臣这样小小的闹腾了一下,就已经充分证明了他心的料想----就算汉王同意北上国都,他手下的这些将军,也绝不会同意!
二人继续喝酒,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回京的事情。
宴席直到半夜方散,马燧都有七八分醉了。萧云鹤带着几个人,亲自送马燧回军帐安歇。
马燧躺了下来,旁人退下。萧云鹤走到他榻边,亲自给他盖上了一床被褥。
“汉王……”刚刚还在沉醉之中的马燧,突然又睁开了眼睛,还说话了。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马大帅喝多了,早些歇着吧。”
“不……末将没有多喝。而且,心中反而更加清楚了。”马燧躺在塌上想起身,萧云鹤按了他一起,示意他不用起来。
“末将想得极为清楚了……”马燧连连重复着这句话,最后说道,“大人,还是不要跟末将回京了!”
“什么?”萧云鹤愕然惊道,“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马燧的表情顿时变得十足的复杂。似苦笑、似欣慰、似释然、似开心。
他郑重的说道:“因为末将看清了一件事情----汉王大人,是英主。西川的百姓和剑川军的兄弟们,都离不开汉王。更重要的是,大齐的天下可以没有垂垂老矣的马燧----但是,绝对不能没有汉王!”
萧云鹤正要说几句话,帐外传来一阵厮杀声,然后听到两声闷哼和惨叫,以及有人被摔到地上砸得砰砰作响的声音。
“什么人如此大胆,胆敢半夜来闹军营?”萧云鹤怒声一斥,帐外传来一声愣头愣脑的惊呼声。
萧云鹤眉头一拧:“宋良臣,你这个楚彦球!给我进来!”
闱帐被掀起,宋良臣将大黑头探进来瞟了一眼,惊叫一声咦呀,又想逃走。缩了一阵,瑟缩的蹩了进来。
萧云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干了什么?”
“没、没什么!”宋良臣嘿嘿的干笑,“那两个小猴子挡在帐外不让我来见马大帅,就被俺……扔到一边凉快了,凉快了,哈哈!”乍一看到萧云鹤面带怒气,他干笑了一阵又打住了,尴尬的柞在那里,手足无措。
马燧笑呵呵的站了起来,打着圆场说道:“今天帐外来伺候的是新来的两个小卒,不懂事,肯定是挡了大将军的驾了。宋良臣夤夜来访,肯定是有要事。他们挡了你的驾,吃点苦头也没啥。大家都是厮杀汉子,又不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宋良臣嘿嘿的笑:“多谢马大帅宽恕!”
萧云鹤何尝不清楚,这个宋良臣大半夜的来找马燧。肯定没什么好事。只是他没有想到汉王居然在马燧地帐中,这才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那两个守在帐外的小卒今天肯定惨了,指不定就被他打晕,或是远远的扔走了。
萧云鹤瞟了宋良臣几眼,说道:“你来干什么?”
“我,这……”宋良臣虽然出身草莽,但却是个憨厚耿直的人。不会说谎。吞吐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出个借口----“我来找马大元帅喝酒的!”
萧云鹤又好气又好笑:“马大帅已经喝多了,本王送他回来歇息的。今晚不喝酒了,你回去。记着,自己去领三十军棍。夜闹军营打伤士卒。成何体统?!”
“唉,唉!----”马燧连忙挡到萧云鹤面前,呵呵笑着说道,“宋良臣兄弟是一员难得地虎将,老夫对他是极为推崇。难得他来找我喝酒。虽然犯下小错,大人看在老夫薄面上,就请饶了他这一回吧?宋良臣兄弟。你还不快给汉王磕头认错?”
宋良臣自然是借坡下驴就要磕头省了这一顿打,萧云鹤一扬手:“罢了,你就别在我面前做戏了。你伤的是马大帅的卒子,既然他都不计较了还给你求情,本王还能说什么?不过,你如果再不约束一下你的行为,迟早砍了你这颗黑头!”
宋良臣一愣,随即欢喜的笑了起来:“多谢大人!多谢马大帅!”
马燧也呵呵地笑了一笑。说道:“宋良臣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耿直的人。这么大半夜的来找老夫,肯定不是为了跟我拼酒。我知道,你是要我别把汉王带回国都,是么?”
“呃……”宋良臣愕然的愣了一愣。有些犹豫不决的看了萧云鹤几眼,然后点了一下头说道。“是地!马大帅,你别让汉王去国都哪!”
马燧微笑道:“为什么呢?”
宋良臣死心眼一般直言快口的说道:“皇帝一直看汉王大人不顺眼,就想除之而后快。汉王这一去国都,还能活命吗?汉王没得活命了,西川的百姓就没有照料了。剑川军十几万人又会变成熊样,吐蕃地蛮子来报仇,肯定会将蜀地的人都杀光的……我、我也说不清其他许多!反正,汉王就是不能去国都!”
萧云鹤和马燧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你们笑啥?”宋良臣愣住了,“俺说得不对么?”
“你说的没什么不对。”马燧像哄孩子一般的玩笑说道,“老夫也已经决定,不请汉王进京了。”
“真的?!”宋良臣大喜,顿时满面红光乐不可吱,居然扑通一声冲着马燧跪了下来,连连磕着头,“马大帅,马大爷!你就俺的再生爷娘,俺给你磕头了,回家给你烧高香!”
砰砰砰地一阵响,宋良臣硕大的头胪在地上连连磕了七八下,震震作响。马燧顿时骇然的上前扶住他:“宋良臣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
萧云鹤也顿时感觉既难堪又感动,只在一旁暗自叹息。
宋良臣磕了一阵头,反而欢喜的嚷道:“马大帅,你可是没唬俺啊?真的不要大人进京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从来不干那种言而无信地事情!”马燧正色的说道。
“大人!大人!听到没有,你不用进京了!”宋良臣大喜过望,甚至高兴得快要流出眼泪来,“你真地不用进京了!!”
萧云鹤微微点头笑了一笑,对马燧拱手说道:“多谢马大帅美意。只不过……本王是否进京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今日我等都喝多了一些酒,还是明白再作细商吧?”
“大人,你!……”宋良臣愕然的惊呼出声来,却被萧云鹤扬手止住。
马燧略作思索,也拱手回了一礼:“就依大人的,明日再作细商。”
“马大帅好好歇息,我等告辞!”说罢,萧云鹤就带着宋良臣一起走了出来。
马燧又躺回了榻上,吁了一口气。暗自沉吟叹道:“西川有如此将帅,难怪逢战皆胜哪!老夫从军数十年,又何时遇到过宋良臣这样的汉子?汉王,真是好福气。老夫嫉妒、嫉妒啊!”
出了帐外,宋良臣就急急的道:“大人,刚刚老头子都说不让你进京了,你怎么又还推搪起来?”
萧云鹤拍了拍他的背。微笑说道:“事情挺复杂的,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你先安心回去歇着,别瞎闹腾了。我知道你刚才就准备来吓唬马燧的,是吧?”
“呵、呵呵!”宋良臣只能干笑。
“回去吧,别添乱了。”萧云鹤笑道。“你地好意思,我算是心领了。但这件事情,容本王细作思量,你别坏了我的大事。”
“嗯,俺知道了。”宋良臣拱手拜了一拜。告辞而走。
萧云鹤一人慢慢踱着步子,朝州府衙门而去,心里也在细细寻思着这件事情。途经武元衡的房间的时候。房门打开,武元衡走了出来见了一礼:“大人,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伯苍也没有睡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说。”
“大人快请!”
二人进了屋,坐到桌边。
“是关于,我进京的事情。”萧云鹤开门见山,将与马燧之间的约定的事情,跟他说了个清楚。
武元衡细心地听完。思索了一番,然后说道:“这么说,大人当初答应马燧,并不只是权宜之计先要稳住他了?”
“也有一点这个意图吧。但是,如果真的要进京。也并非断不可行。”萧云鹤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轻率的就答应他了。”
武元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皇帝对大人深深忌惮,天下人人皆知。大人如果进京,会有好结果么?”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当初还没有开战的时候,我对进京也并不是太害怕。就算我进了京城,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安然无恙。现在打了个大胜仗,彻底粉碎了赤松德赞地阴谋,我就更加不怕了。有尚结赞那些俘虏们在,还怕说不清楚他们栽赃害我的事情么?”
“的确。刚刚下午,臣下审问了一尚结赞等人,他们也招认了,的确是他们在国都活动,试图栽害汉王大人。”武元衡话锋一转,双眉紧锁,“可是大人你也知道……这只是皇帝的一个借口罢了。”
“是,我是知道。”萧云鹤说道,“所以,我更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不然,大齐内部就真地会全面爆发内战。你想一想,皇帝派马燧来征剿我,他却倒帮了我一把,一起击退了赤松德赞。现在到了揭破阴谋的时候,我如果逃避不进京……皇帝固然不会放过马燧,而且,到时候口说无凭没有对证,朝堂上的那些人,又如何会相信之前只是尚结赞等人地阴谋?只有我亲自进京了,才有可能保住马燧,彻底揭穿赤松德赞挑拨离间的阴谋,和皇帝在大齐天下人面前毁我名誉的险恶用心,从而避免大齐全面开战内战。”
武元衡深深的思索了一阵,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汉王大人,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不管旁人如何作证,总抵不过汉王亲自赴京一趟,来澄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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