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钢在一旁,感觉有些酸溜溜的。待两个小将走了以后,他对萧云鹤说道:“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
“说吧。”
郭钢犹豫了一下,说道:“末将跟着大人,也有几年了。可是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正式地参战,委以过重任。末将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莫非末将,就那样不堪用吗?”
“呵呵!”萧云鹤笑了起来,说道,“谁说我没有重用你了?一直以来,你都是飞龙骑的大将军,是我亲率大军的统帅,是离我最近的卫队长。这还不是重用吗?”
“可是……”郭钢说道,“末将更想,像宋良臣将军那样冲锋陷阵,杀敌立功!可每次飞龙骑有任务的时候,不是大人亲率出征,就是高固将军带队。末将只在后方摇旗呐喊……甚是憋屈。”
萧云鹤看着他,微笑说道:“武元衡从来都没有提过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人各不同,我不会把武元衡,当成宋良臣来使。同样,也不会把郭钢,当成高固来用。”
郭钢心头一喜,这才释怀笑了起来,拱手道:“大人说得是,末将真是……心急了。”
萧云鹤笑了一笑,心中暗自道:你这宝贝疙瘩,怎么能上阵?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向郭家的人交待?到时候,我可要失去在国都最重要的一个根基了。
这时,一名小卒快步奔上城头,跑到萧云鹤面前拜道:“报大人!刚刚探子来报,朝廷十五万征剿大军,正朝剑阁推进。统军大元帅,正是马燧!大军离剑阁尚有六十余里,正在停下整休。”
郭钢急道:“大人,敌军远来疲惫,飞龙骑擅长突击奔袭,是不是让末将率领一些人。先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萧云鹤扬起一手,说道,“传我将令。所有兵马就地整肃,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没有本王地命令,不许擂鼓,不许射出一矢。违令者,斩!”
郭钢愕然的一愣。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剑阁以北六十里,一处山坳里。十余万大军原地整休,正在埋锅造饭。一阵阵炊烟升起,整座山林都笼罩在了一层青色烟雾之中。
帅帐里,窦文场瘫坐在榻上。让两个小卒帮他锤腿,还时不是的发出哎哟的呻吟声。留着三尺灰须、身板粗壮的大将军马燧,端坐在帅位看一些书笺,时不时地朝窦文场这边投来鄙夷的目光。
“窦大人,行军地滋味不好受吧?”马燧抚着灰须笑道。“哪里比得上在皇宫里养尊处优。你又何苦来哉,接上这么一个差事。”
“哎哟……马大帅,你以为我愿意啊?皇帝金口一开让我来当监军。我敢推脱吗?”窦文场满脸苦笑的直哼哼,极不耐烦的将那两个给他锤腿的军士踢开了:“滚!笨手笨脚,越锤我越疼!”
马燧哈哈的大笑起来:“他们都是战场厮杀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然不如皇帝里的宫女宦官那样心灵手巧。窦大人,你就将就点吧。”
窦文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疼地身子,恨恨的道:“都是那萧云鹤害的!等马大帅平定了西川活捉这小子,本官一定要狠狠治治他,绝饶不了他。”
马燧眉头微皱了一下。抚着灰须若有所思的道:“据我所说,这个萧云鹤可不是脓包。他能击败赤松德赞的三十万大军,足以见得能力非凡。这一次我们去征剿,他肯定不会束手待毙。我倒要见识一下,蜀地地军队。能有多么骁勇擅战。”说罢,他脸上浮现出一些蔑视的微笑。
窦文场连忙不失时机的拍上了马屁:“马大帅能征惯战。是我大齐的第一将帅,萧云鹤遇到你,肯定只能束手就擒了。剑川军再如何骁勇擅战,也是山匪一路,哪里比得上马大帅亲率的神策军精锐呢!”“呵呵!”马燧抚着长须发笑,不置可否。
窦文场感觉有点冷场自讨没趣了,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这个老鬼历来号称什么忠君爱国。可这一回他收到朝廷政令后,居然只派了一个马勋,率领五千残兵来相助,送来一些粮草慰军了事。等本官回了朝堂,一定狠狠参他一本!”
马燧瞟了他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寒意,平声静气的说道:“严震与萧云鹤,私交甚厚。当年西川保卫战时,他派大将马勋统领二万大军助萧云鹤一臂之力,立下赫赫战功。这一次朝廷要去征剿萧云鹤,他能献粮助兵就不错了。毕竟,他派太多军队前来,我们还未必会信得过他,担心他窝里反。严震,也挺难办的。窦大人,你高居庙堂,要懂得体谅下面官员地难处。”
窦文场微微愣了一愣,点头道:“马大帅教训的是……本官,是有些糊涂了。”
马燧不理会他了,拿起书来继续翻看,说道:“离剑阁只有六十里了,大军会就地整休一段时间。窦大人好好休息吧。”
窦文场点了点头,突然转念一想又说道:“马大帅,萧云鹤用兵诡计多端,曾多次奇袭赤松德赞身后,打得他灰头土脸。你就不担心,萧云鹤率军前来人偷袭你营寨吗?”
马燧自信满满的露出微笑来:“放心,他肯定不会。”
剑阁城关里,一点也没有如临大敌的迹象。士兵像往常一样操练休息,一切有条不紊。几天过去了,朝廷的征讨大军还从来没有在剑阁前冒过影子。倒有些让剑川军的军士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萧云鹤每天都会站上城头亲自观望,心中思忖不停。
这个马燧,算是什么意思?大军远来攻伐,最宜急攻进取。他这样迁廷下去,岂不是对自己不利?
莫非,他是在等?
可问题是,等什么呢?!
又过了几天,仍然没有丝毫的动静。武元衡、高固、唐汉臣依次从西南边疆发来了消息。说西南一带,偶尔会见到吐蕃的斥候。据探子探来地消息,赤松德赞的十五万大军,驻扎在维州以北二百多里,靠近大金川的地方,也一直没有大的动作。
萧云鹤心中不由得想到:莫非马燧也料到了赤松德赞会派兵前来滋扰?他现在,就是在等我西南打响,等我首尾不得相顾,再趁乱来攻我咽喉?而赤松德赞,也和马燧一样,同样是在观望,想要到最后再来趁火打劫?
萧云鹤心中暗笑:这两拨人,心中各怀鬼胎!
与此同时,朝廷征剿西川汉王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天下。大齐天下一片哗然,顿时间议论纷纷。由于之前汉王地名头实在太过响亮,现在变得更加富有争议。天下舆论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成皇帝伐蜀,相信汉王确有反意。这一批人当中,以朝廷官员、皇亲国戚和一些仕人为主。他们历来都是愚忠于朝廷、追随于皇帝地。而另一派论调,则是斥责朝廷的这一不义、不智的行为,对皇帝深感失望,而且支持汉王强力反抗朝廷,不要委曲求全。而一批人,则是以西南一带的百姓和普通市井平民为主,其中也包括许多地方的节度使。他们,可是早早都对朝廷失望透顶了的一批人。
战事尚未打响,大齐九州天下的舌枪唇战,却已是闹得不可开交。
萧云鹤却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对这些充耳不闻。眼下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力挽狂澜,解决眼前的战事争端……
又过了几天。离萧云鹤率军开抵剑阁,已逾半月,马燧的大军驻扎在城关以北六十里以外,仍然是没有丝毫的动静。杜黄裳从成都押送了一批粮草过来,顺道将内地的一些情况汇报给了汉王。由于之前上达了死命令,现在西川境内各地的官将没一个敢懈怠,都在全力保证后方的安宁。这半个月来,西川境内的治安极好,作奸犯科的人比平常还要少了一批。农桑畜牧的事情也没有耽搁下来。
萧云鹤暗自舒心。同时心中想到,押运粮草,本来不是杜黄裳该做的事情。可这次他是自行请缨前来,莫非还有别的事情?来得也正好,我还正有事要问你。
二人聚到了一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说起了同一个话题:马燧。
萧云鹤回忆起之前在国都的时候,曾与马燧见过几次面,但对此人不甚了解。唯一知道是,他曾率领神策军在河北平叛,立来赫赫战功。几场巨大的胜利,打得河北叛王田悦丢盔弃甲,声名大震。萧云鹤还隐约记得,李晟等人在他面前也多次提起此人。说他的勇猛不在楚彦之下,智谋也未必会输给李晟。而且由于他的一个侄女嫁给了太子李诵,跟皇帝、太子的关系也十分的密切,深受器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已经超过了三大元帅,跃居大齐第一将的地位。现如今,马燧就统领京畿兵马,负责整个帝都的安危。若不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受此重用?
“遵素,你在国都的日子久,想必对马燧此为极为熟悉?”萧云鹤说道,“不如跟我说说,马燧其人如何?”
“卑职此来。专为马燧。”杜黄裳也不嗦,单刀直入的说道。
萧云鹤心中一醒神:“此人如何?”
杜黄裳说道:“卑职在国都时,与马燧也有些私交,对他略微了解一些。此人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若说起带兵打仗的能力,绝不输与楚彦、李怀光,甚至不在李晟之下。马燧年近六旬。老而持重,为人处事十分地老练稳妥。此人,堪称大人的对手!”
“嗯……”萧云鹤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杜黄裳思索了一番,说道:“马燧的一个侄女嫁给了太子李诵。颇受宠爱。因此,马燧与太子的关系也极为密切。卑职了解到,由于汉王威名太盛影响到了太子的地位,马燧私底下对汉王也是颇为忌惮和反感的。但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公私分明、恩怨分明。虽然他对汉王大人有些反感。但卑职也曾在酒后,亲耳听到他说出赞扬汉王大人地话来。他说大人胸怀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有些生不逢时。”
萧云鹤挑起嘴角笑了一笑:“此人倒也还有些意思。”
“要说公私分明。职还真是挺佩服马燧为人。”杜黄裳说道,“他马家有许多的子侄,都想通过他的路子走上仕途攀得高位。但马燧宁愿举荐素不相识的有能之人,也不给无能的族人子侄开方便之门。而且在公事上,就算是亲朋友好友,他也从不刻意讨好;就算是有仇隙地人,也从不刻意刁难,总是秉公而办。不将私人的感情搀杂进去。也正因如此,朝中人物都对他很是敬佩。但马燧还有一个特点:骄傲,就跟三国时关云长一样。他从不欺凌弱小,专门找强者的麻烦,谁也不服。汉王名传天下威风盖世。马燧心中早就想着要与汉王一争高低,比个长短了。这一次朝廷让他领兵而来。正中他下怀。”
萧云鹤呵呵的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个马燧有几分可爱,是个人物了。朝廷里难得再有他这样的人才,皇帝也真是八辈子修来地福气。”
杜黄裳微微怔了一怔:“汉王似乎……对此人有些不以为意?”
“没有。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足够的重视。”萧云鹤笑了一笑,说道,“我从来就没有轻敌的习惯。更何况,来将还是名传天下地马燧。”
杜黄裳这才略作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汉王能够击败马燧,朝廷之上肯定一片震惊。如果连马燧都拿大人没奈何,那皇帝就真的再派不出人来了。”
萧云鹤呵呵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催促我早早与马燧较个高低是么?”
杜黄裳疑惑道:“汉王莫非不是这样想的?这场战事迁延得越久,对我西川越为不利。西面还有吐蕃人虎视眈眈。照此消耗下去,西川迟早被掏成空壳子,被这两路人马推倒。”
萧云鹤说道:“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你注意到眼下局势了没有?三方势力彼此仇视,都在等待时机。我西川面临吐蕃和朝廷两路人马的夹攻,其他两路又何尝不是?马燧他就能高枕无忧吗?他如果莽撞与我开战,赤松德赞就会有机可趁,袭取我后方,或是直接叩关攻打凤翔一带威胁国都去。不管吐蕃人是占领了西川还是突破了西线,马燧都是吃罪不起的。同样地,赤松德赞提一支军旅孤军深入到了大金川,他的边防线同样脆弱,也担心着凤翔那边发力攻打他羌水一带,或是马燧改道西进,对他形成合围。现在的战局,是一个僵持的平衡状态。谁也没有胆量率先打破这个平衡,不然就有可能糟殃。我想,赤松德赞和马燧肯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这才各自按兵不动。他们两方,可不是盟军,而是各怀换胎前来地。他们都不想让对方占了便宜,于是,就都在等。”
杜黄裳恍然大悟,连连道:“汉王大人果然是眼光独到,洞悉天机。可是……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毕竟我西川是主战场。长此以往,人心惶惶民心凋敝是必然的。一直耗下去,也是我西川所蒙受地灾害最大。”
萧云鹤长哼了一声。说道:“所以我在离开成都之前,才颂下严令让各州县维持地方治安,保证农牧生产。我们自己不能被吓坏了阵角,乱了方寸。其实单从军事力量上讲,我西川足以能力与其中的任何一支力量抗衡而不落下风。可是……同时两线开战,的确是吃紧了一点。当务之急,我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他们想打,我就要想尽办法,让这仗打不起来,这才是上上之策。所以现在,我只会竭尽的维护这个平衡,不会去主动挑起战事。”
杜黄裳缓缓的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思。半晌后。他恍然一醒神,说道:“刚刚大人地话,倒是让卑职茅塞顿开,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
“当前,西川、朝廷、吐蕃的情况,与东汉末年的魏、蜀、吴的情况,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杜黄裳说道,“三方势利,各相并存和制衡。除非像魏晋那样到了最后有绝对优势,谁也不敢大举攻伐。诸葛亮六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均是寸功未建。可是,如果要摆脱己国的危机,最好的办法,则是联合另一国,合力对抗第三国。三国之时,合纵连横和盟邦交的事情,屡见不鲜。魏蜀吴之间地和战关系,几经变换,直接影响到了各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