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凤翔府一带的地形,萧云鹤并不太陌生。这里就是贞观时的岐州与凤州。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地貌变迁、军事番镇与各种城塞改变,也不容他不多作考察。细细看了看武元衡绘制的地图,果然十分详尽毫厘不爽。
萧云鹤轻锁着眉头,细细看着地图,脑海里只在回忆着印象中岐山的情况。地图上用点划标记着的山川河流地貌险阻,一一浮现在眼前。过了半晌,萧云鹤对楚彦问道:“可有探明,尚结赞有多少人马?”
“刚刚斥侯还没有回报敌方人马数量,看来还没有探明。”楚彦说道,“不过,当时平凉败盟之时,尚结赞那厮手下,不下于四五万人马。全是铁骑。”
“四五万……那他们吃饭喝水,就是个大问题了。”萧云鹤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粮食倒是好解决,他们击败了你二万大军收没了你的物资,然后又洗劫了凤翔府。可是这吃水……”
武元衡在一旁轻言道:“大人请看。岐山位于岐山县内,除了有渭水从县境内横穿而过,更有石头河、七星河与峒峪河这几条支流可供取水。以尚结赞屯兵的位置来看,位于岐山以南,更加方便在七星河取水。如果我军能够断其水源,就可以让吐蕃大军不战自乱。然后再引蛇出洞,设计伏击。”
“不错。”萧云鹤点头,深表赞许,“岐山县的地形很复杂,除了北面岐山,中间渭水横穿,南部又是险峻的秦岭。境内极多山川河流。吐蕃的铁骑习惯了奔袭冲杀,在平原与之作战是十分不划算的。我们倒是可以设下一个包围埋伏圈,将它引诱出来。楚彦!”
楚彦精神抖擞:“末将在!”
萧云鹤说道:“稍后斥侯回报。探明敌方虚实以后,你不妨率领前部兵马,去搦战试试。记着,不可恋战,稍稍打个照面就可以了。最好是诈败而回。我亲自率军在后面接应。”
武元衡疑惑道:“大人是想试探一下吐蕃的战力么?”
“不错,正有此意。”萧云鹤说道,“不过。我更加怀疑吐蕃屯兵于岐山的用意。按理说,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让大军在外餐风宿露。凤翔府军镇,不是正好屯兵么?”
武元衡轻拧眉头思索了一番,说道:“如果我是吐蕃大将,将大军屯扎于此。只会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地?”
“据险而守,扼我咽喉。”武元衡说道,“岐山地形险要,是通往西部凤翔府的咽喉。他们扼住此地,我军想要突破过去收复岐山。就会难度极大。与此同时,北面的泾原节度想要从这里突破过去支援凤翔,也会受阻。”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意在死守?”萧云鹤疑惑不解,寻思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后招或是更大的企图?吐蕃人,向来不习惯守战的。”
“大人!”武元衡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岐山这个大咽喉,是扼住关内与剑南道之间通道的关键所在。本来凤翔失守。剑南道就被撕裂隔断。吐蕃此举,是不是在围点打援、阻隔我大军前往剑南一带驰援,或是阻断剑南一带前往关内地援兵?”
“极有可能!”萧云鹤恍然回过神来,“看来,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吐蕃这一次设计平凉会盟。其最大的目的并不在于取下凤翔府,而是想将剑南、两川之地从大齐分割开来。然后慢慢的吞吃。果然野心不小啊!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突破岐山,粉碎他们地阴谋!”
楚彦急道:“大人,那末将还要不要去搦战了?”
“要,当然要。”萧云鹤说道,“刚刚我们所说的,不过是猜测罢了。吐蕃也有可能是在岐山屯兵备战,准备一鼓作气向中原突进袭卷而来。不管是哪种可能,我们都要收复凤翔府再说。你带领本部三千骑兵前去搦战,只可败不可胜。我会亲自率军在你后方接应。”
“是!”楚彦沉声一应,大步出了帅帐准备出兵去了。
萧云鹤眉头轻皱,喃喃自语道:“看来我们的对手,不简单哪!赤松德赞这个人,和他手下的宰相将军们,很明显都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草莽粗悍之辈了。他们也有了部署与谋略。平凉诈盟攻取凤翔,撕裂了剑南道一带地几乎所有领土。尔后,他们再来个蚕食鲸吞,从以往吐俗楚彦故地出兵侵占。这样的战略,的确是个大手笔。赤松德赞,还真是个野心与实力都具备了地枭雄。”
武元衡微笑道:“这样的人物,不正好是大人的好对手么?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大人应该会高兴吧!如果对手太弱,反而会令你扫兴了。”
萧云鹤呵呵的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过了没多久,斥侯将吐蕃大将的消息完整的报上了。吐蕃大军共计四万人左右,分别屯扎在岐山南麓与五丈原。统兵主帅正是前来会盟的吐蕃大相尚结赞,大将论莽罗、论尔仓兄弟二人。这兄弟俩,是吐蕃出了名的勇士,号称要杀尽大齐名将。
萧云鹤即刻擂鼓聚将,分派军士。先锋楚彦,率领三千人马前去挑唆搦战。左军与左虞侯军合兵一处,由高固统领;右军与右虞侯军合兵一处,由唐汉臣统领。宋良臣地后军步军抽调上前,与中军步兵合兵一处,交由宋良臣统领。石演芬去押住后寨管理粮草分配军械马匹,郭钢这个宝贝疙瘩则是被调到了帅帐,充任帅旗使,在帐前伺候。
左、右两屏的轻骑,在高固和唐汉臣的统领之下,轻装而出,埋伏到了左右适宜的地形之中。宋良臣率领步兵陌刀阵,组成了城墙一般坚不可摧的大堡垒,缓步推进随时准备接应楚彦。萧云鹤率领中军部分轻骑与飞龙骑。坐镇中军随时指挥。一切分拨得当,楚彦率众出发了。
一阵风起,卷起黄沙数丈。黄土高原上特有地沙尘,让天地间都变得一阵苍茫。两万大军有条不紊的按部就班,准备迎来出征以后地第一场大战。
武元衡一袭白衣,骑着马跟在金甲红袍地汉王身边,尤为醒目。大风吹起。战旗招展猎猎飞扬。萧云鹤驻马远眺,眉头紧锁。
“大人,吐蕃会来么?”武元衡轻声的道。
“不清楚。”萧云鹤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来。就表示他们屯兵于岐山,只是在备战入侵中原。这样一来,他们的目的反而还简单一些了;如果不来,那就表示我们的猜测没错,他们就是在扼险而守。要将剑南道隔断,是有大阴谋。不管来还是不来,这一次吐蕃的动机都不小。这一仗。也都将是一场硬仗。”
“也就是说,大人眼前所设下的这个埋伏,亦虚亦实了?”武元衡说道。
“不错。”
中军推进了数里,正到了一处小土坡边。萧云鹤让大军止住,自己和武元衡来了一处高点,凭高而望。黄沙之中,隐隐可以到极远处地岐山与一些城镇影像。二人静静的站在此处观望,静候前军楚彦的消息。
过了许久。武元衡开口说道:“应该快有消息了。”
几乎就在此时,前方一片平川上奔来几骑,大声呼喊着:“报----”飞马奔到军前。宋良臣接了消息,迅速派人送到山坡上来。原来楚彦成功的将吐蕃兵马勾引了出来,正快速朝大军埋伏圈中突进。但人马只有五六千。
武元衡不由得一笑:“来是来了,可人数也未免太少了。看来对方也很狡猾呀!”
萧云鹤拧眉思索了许久。说道:“传令下去,左、右翼的骑兵,好好埋伏不要出击。中军揠旗息鼓退后十里。让楚彦翻身回去与吐蕃大军死战一回。吐蕃人,不会纠缠不休地,打不了多久,就会回撤。”
武元衡略自一惊:这样一来,楚彦可就危险了!但一思索他后面说的那句话,顿时觉得有理,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看来我军在试探,吐蕃人亦在试探。他们可能意识到了会有埋伏,于是派出了这样一支部队来试探我们的虚实。大人让楚彦翻身回战却不出援兵,意在混淆他们的视听么?”
“不错,伯苍果然是我知己!”萧云鹤赞赏的看了武元衡一眼,说道,“用兵之道,就在于让敌军难辨我军虚实。虚而实之,实则虚之。如果这一回来地是大部兵马,我这包围圈可就要张开大口将它生吞了。现如今游进来的只是一条小鱼,我就按捺不动,他让迷惑一回。楚彦三千人马死战吐蕃五六千铁骑,是有点悬。不过有我大军从旁支持他底气足得狠,吐蕃人意在试探随时就想着撤退。这一场局部的小战,我军必胜。”
武元衡笑叹起来:“妙哉!”
不久以后,正在诈败地楚彦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鼓声,喝住退回的骑兵,大声疾呼道:“兄弟们,吐蕃小儿进了咱们的包围圈,杀回去,与之决一死战!”
三千铁骑跑了一个弯道回旋,势如奔雷的朝紧跟后方的吐蕃骑兵冲杀而去。
吐蕃人追了十余里,一直心中忌惮要中埋伏。这时看到楚彦翻身杀回,顿时醒悟:还真是有埋伏!
两拨骑兵冲势极猛,吐蕃人还来不及止住后军,楚彦已然杀到了身前,无奈只得暂且应战。
楚彦勇冠三军,本就是一员厮杀疆场的猛将。再加上之前平凉败盟,心中憋屈了太多的闷气。这个时候,他就如同出匣地猛虎,身先士卒的挥舞着大刀,杀进了吐蕃重围之中!
雪刀亮起,手起刀落,人马俱碎!
吐蕃人虽然人人勇猛,却也难挡威猛如虎的楚彦。眨眼间已有五六人被楚彦劈碎于马下。将勇则兵勇,三千唐军铁骑都深信后方有大军增援,士气如虹的冲杀进来。一轮骑射箭雨下来,吐蕃大军猝不及防人仰马翻,先失了一阵。
没多久,两拨人马就混战在了一起。吐蕃勇士的单兵作战能力,还是略强于唐军地。可唐军装备优良再加上眼下士气正旺,弥补了一些个人战斗力的不足。两拨人马厮杀成了一片,一时倒也难分伯仲。黄土地上血雾喷洒,肢体飞扬。
萧云鹤驻高观望,见楚彦一时难以取胜,下令道:“擂起鼓来。大声呐喊。”
四面八方埋伏地兵马,有鼓的擂鼓,没带鼓的齐声呐喊起来。顿时,战场四周鼓声大作,吼声如雷。吐蕃人不明虚实,以为唐军埋伏的兵马就要一起杀出,顿时吓得心惊胆颤,无心恋战。
一阵牛角吹响,吐蕃骑兵开始败退,如同潮水一般朝后方飞快闪去。
楚彦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怒挥长刀将一人连头带肩砍碎,大声喝道:“兄弟们,追!杀光这群杂碎!”
三千先锋骑发出巨吼,奋马狂追,一阵砍杀。
“放箭!”眼看着有许多吐蕃人要逃走,楚彦又下了令。
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又有数名吐蕃人惨叫落马。受惊了的马匹仓皇四遁。
站在高处的萧云鹤心静如水,将眼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楚彦追出一段以后,萧云鹤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追得正起兴,楚彦突然听到后方传来鸣金之声,愕然不解。但军令如山,他当即下令:“撤退!前军当作后军,弓箭掩护。后军回身当前军,层层撤退。”
萧云鹤看到楚彦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撤了回来,挑嘴微笑道:“楚彦,还真是一名沙场宿将。临胜不骄,进退有序。”
武元衡在一旁说道:“这一仗,也算是小胜一局,博了个开门红。不过,吐蕃人果然奸滑呀!看来他们的目的,真如我们所料的那样----扼险而守,意在剑南!”
虽然是打了个胜仗,但楚彦回到帅帐时仍然有些气鼓鼓的。他是个爽利人,直言快语的对萧云鹤说道:“大人,末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吐蕃蛮子勾了出来……怎么、怎么明明进了包围圈,却不将它吃掉?!”
萧云鹤招了招手,示意楚彦坐下来:“楚彦大将军,稍安勿躁。我军在试探吐蕃,明显他们也在试探我们。这就跟钓鱼一样,鱼儿还在试探,如果仓猝起钩,只会将他惊走,再也不敢来了。”
楚彦刚从战场上回来,热血正在沸腾来不及细想。这时才恍然大悟,连连抱拳赔罪:“原来如此----末将无礼,请大人恕罪。”
“不必多礼。你有这样的疑惑,也是人之常情。”萧云鹤微笑宽慰他起来,“刚刚交了一下手,你有什么感觉?”
楚彦浓眉紧锁思索了一番,说道:“感觉很怪异。吐蕃好像不是吐蕃了。以往他们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去挑唆,常常一见了我们的人不顾一切的就杀将出来了。可是这一回,我让几十个懂番语的卒子将天底下最难听的话都骂了,他们才懒洋洋的派了五千余人出来跟我们迎战。”
“这就对了。”一旁武元衡微笑说道,“看来,我们预料得没错。吐蕃屯兵于此,其目的并不是想入侵中原;而是扼险而守,阻止我们下剑南和收复凤翔府这一处军事要塞。”
“不错。”萧云鹤点头赞同,然后说道,“与李晟取得联系了么?”
武元衡答道:“暂时还没有。泾原节度离此地大约二百里之遥。快马奔腾往返最快也要两天两夜。”
萧云鹤又拿出了地图,细细参详了许久,说道:“泾原节度、岐山以及我军所在地方,刚好是一个三角形。如果约齐李晟强攻岐山,倒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过,难免会增大伤亡、拉长战线拖延时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对我军将十分的不利。吐蕃坐吃凤翔的补给物资,而我们要靠后方运送粮草,这是十分吃力的。简单算个帐,从国都运粮食到我们这里,路途虽然不是非常遥远,但我们吃一斗粮。几乎就要花十斗粮的代价来搬运。所以,战争对国力是一个极大的损耗。关内刚刚爆发过粮荒,经不起折腾呀……”萧云鹤曾经也是统筹全局的上位者,现在又是临阵统帅,深知战争地要害之处。国虽大好战必亡。打仗耗的就是钱米,打的就是国力。吐蕃人靠劫掠维持补给,他们可以耗,可是唐军却是耗不起的。
武元衡点了点头,说道:“知兵者不好战。大人深明其就,思虑得有道理。无论胜败,战争对我们中原农业大国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耗。臣下以为,汉王要想急战取胜,也不是没有办法。”
萧云鹤眼神一转看向他:“有何良策?”
“臣下记得汉王之前曾提起过,驻扎在岐山的吐蕃人吃水的问题。”武元衡一手指向地图上岐山地方向,“臣下以为,我军恰好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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