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比得上这条路安静。
果然,众人十分顺利的通过了只有几个守兵的右银台门,进入了大明宫内。
大明宫里的戒备,明显比之前所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严密了许多。时常可以见到一队队兵卒在巡哨,每走过半条街,就可以看到燃着灯笼火把的岗亭。萧云鹤带着这些人,和朱泚的那些巡哨的叛军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偶尔碰到一队士兵,还点点头打上一个招呼。萧云鹤心里揣度得挺清楚,一来朱泚现在手下的这些兵马,大多都是称帝以后临时招募来的羽党,没几个人是真正相互熟悉的。遇到不认识的同僚,再平常不过了。而且这大半夜的,一般人都想着要睡觉,警惕性不如平常。
一路上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宫殿,晃过了多少岗哨,萧云鹤等人终于顺利的到了大明宫以北--玄武门前。皇宫实在太大,萧云鹤几乎还是头一次徒步走了个纵穿,自己也感觉有些脚发酸起来。
大明宫玄武门前的防备,可比其他任何一个经过的城门都要严密。城头上挂着灯笼,城门前举着火把的士卒们站了两三排,往来的交替巡视。
这里,可是皇宫的北面门户和咽喉,朱泚显然也不敢掉以轻心,派了重兵把守。
萧云鹤警惕的没有靠近那个地方,带着这些人不紧不慢的在承香殿和玄武殿四周巡哨,等待时机。
等待的时光,总是很难熬。尤其是在这种深入虎穴、如履薄冰的环境下。时间慢慢的流逝,萧云鹤握着剑柄的手,也渐渐渗出了一层汗来。
终于……
寂静的夜空里,传来一阵震天响地的擂鼓和号角,从西南方向,更是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萧云鹤的心立马突突的跳了起来:时间已到,楚彦,终于开始带人攻城了!
与此同时,玄武门附近的叛军将卒们也有些骚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惊呼。城楼上一人探出身来,厉声喝道:“唐军来袭,众将士打起精神,严阵以待。擅离职守者,斩!”
“是!”叛军将士们齐声一吼,渐渐的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严整,更多了一些肃杀。
萧云鹤的眉头却拧了起来:朱泚果然在这里派了重兵和大将镇守!这么严密的防守,凭我们这些人想打开玄武门,谈何容易?!看来只好再等李晟突击北苑的重玄门,再趁乱取事了。
李晟啊李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杀气如魔障,血魂在飞扬。
这时候的国都春明门,几乎已经成了血海尸山,与阿鼻地狱没有两样。
楚彦挺拔健硕的身躯昂挺矗立在春明门前,眉头深深皱起,虎目里映着火把的红芒,一阵阵寒光闪烁。
“两个时辰!”楚彦暗自沉吟了一句,长吸了一口气,寻思道:两个时辰以后,就是这一场事关大齐存亡之战的关键时刻。汉王和李晟,能成功吗?
眼下唐军这样殊死的攻城,伤亡人数惊人的上涨。看着城墙下不断堆积的尸体,和正在从半空惨叫摔落下来唐军将士,外形粗莽的楚彦,心里却是一阵撕裂般的痛。
国都城,可以说是天下最坚锐的城池。再加上朱泚派出的守城人马,远比攻城的唐军还要多。要想这样攻上去,简直就是难于登天。可那些舍生忘死的将士们,仍然踩着同伴的尸体,迎头铺天盖地的箭矢和檑木炮石,毫不惧怯的奋勇向前。
楚彦心里清楚,这两个时辰的猛攻下来,代价必然是惨痛的。可为了全盘胜利的大局,只有让这些无数的英魂,永眠于国都城下。以数万人攻城,掩护几千奇兵的偷袭。楚彦不知道这样的打法算不算合理。汉王的这个军事决策,如果失败,简直可以用荒谬来形容。但如果成功……那便是天生鬼才的神来之笔!
他究竟是天才还是疯子?楚彦看到眼前的情况,尽管之前已经多次看到过萧云鹤的惊人胆略并对他佩服万分,眼下也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怀疑来。
近二十里长的国都西面城墙,几万唐军一齐奋勇攻城。数百架云梯全部搭上了城墙。喊杀声震动了天地,几乎就要让夜空中的重云飞逝,星月颤抖。城中的百万平民,个个吓得心惊肉跳,几乎全部缩在被窝里以被蒙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每一个眨眼的瞬间,都有人惨烈阵亡在这一座百年帝都的边缘。想必那地狱的勾魂使者,也会要忙碌得焦头乱额。
身边的数百面巨型战鼓惊天彻地的在震响,楚彦的心越发猛烈的跳了起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样的一场以死相拼的鏖战,至少要坚持两个多时辰。就算能活下来的将士,又能剩下几分力气?
楚彦看着那些光着身子擂鼓仍然浑汗如雨的小卒们,深吸了几口气,大声道:“来人,再派一轮鼓手来接替。战鼓,一刻也不能停息,给我死命的敲,让前方的将士们,永远奋勇向前!”
顷刻间,连远在大明宫玄武门附近的萧云鹤,也清楚的听到,唐军攻城的战鼓,越发的响亮起来。那一轮惊天彻地的战鼓声,就如同敲击在他的心头,震震作响。他清楚的知道,就是现在这时候,楚彦那边的数万将士们,正在不断的用生命,换取他这边一点点莫须有的可趁之机。
萧云鹤仿佛听到,那些阵亡的唐军将士们,灵魂飞逸到了夜空,吟唱着一首血与火的悲壮之歌,每一个人都用焦切、火热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自己。
可玄武门此刻,仍然防备森严没有出现任何的慌乱。萧云鹤连着深呼吸,强力的平缓着自己的心情。全身的血脉,却不由自主的疯狂奔涌起来,握着剑柄的手,也渐渐的关节发白有些颤抖。
高卧在蓬莱殿里的伪帝朱泚,听闻唐军终于开始大规模的攻城,有些坐不住了。亲自带着人分拨兵马,将城中、皇宫里七成以上的兵马,全部紧急调去,把守国都西门。成千上万的叛军将卒,如同蚁聚般涌向了国都西门,敌我悬殊变得更大。朱泚原以为唐军会顾忌伤亡知难而退。没想到,唐军今夜居然铁了心一样,非得强攻劲取打下西门,伤亡越惨重,攻势却变得越强。那些人,全没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仿佛生命失去了还能再回来。难道这东西就像地里的庄稼,割了还能再长么?
朱泚连连抽着凉气,对身边的官将们叫道:“疯了!都疯了!唐军怎么突然一下这么狠得下心来,全都不怕死了?来人,拿着朕的玺印和兵马节符,将太极宫和大明宫里的御前禁卫兵马,调拨一半前去支援国都西门。我就不信,他唐军能长了翅膀全都飞上这个城头!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时间,在死亡与鲜血的缝隙里,缓缓的流逝。萧云鹤心如火燎,紧锁的双眉之间,悲戚与愤怒的神色,愈来愈浓。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大明宫玄武门这边,没有增兵。看来,朱泚应该已经将部分御前禁卫兵马,也调去守备国都西城了。眼下玄门武这里,差不多也就是三千左右人马。虽然占据了地利优势,但只要李晟前来猛攻,自己再趁乱突击打开城门,胜算应该比较大!
寅时初刻的那一阵近在耳边的喊杀巨吼,让萧云鹤等人的心脏,都剧烈的跳动起来!
终于来了--李晟,成功潜入了皇城北面禁苑,突击到了大明宫北门军屯--重玄门!
玄武门与重玄门隔着一条北街,重玄门就像是个瓮城,成为了玄武门的前防岗哨。
李晟白马银枪飞骑在前,手中的神箭弹无虚发,转眼间击毙了还正在发懵的重玄门岗楼叛军,然后沉声怒吼道:“兄弟们,火速突击重玄门,杀!”
“杀啊!”五千劲卒铁骑,如同山顶怒洪,奔泄而来。重玄门前左右两个军屯里的叛军士卒,顿时心惊胆战,只得仓悴迎敌。神策军铁骑如同摧枯拉朽的狂风骤雨,顷刻间袭卷两座军屯,杀得叛军们人仰马翻。好多叛军将卒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被斩毙于马下!
狂暴的宋良臣,心里就牵挂着此刻不知生死的萧云鹤等人,心如火焚,如同一尊魔神,突击在了全军最前。他手里的那一杆铁棒,无论是人是马,只要在他眼前晃过,全都被打得粉身碎骨神形俱灭。这样的一名狂徒猛将,成了全军的铁箭头,冲锋在了最前。一声声沉闷的怒吼,如同地狱使者的索魂符,几乎就要让叛军们魂飞天外心胆俱裂!
重玄门的守城将士,大半已经是六神无主,急急的鸣起金钹,向玄武门示警、求援。
此时的玄武门,顿时像炸了窝一样的骚乱起来。金鼓大作,巨角长鸣。所有的叛军,全都惊骇不已,变得极其紧张起来。如同一锅煮沸了的稀饭,纷花乱滚。守城的叛军大将连声怒喝:“不可慌乱!严守玄武门,弓箭手准备!发出号令,让四周军屯里的友军,前来支援!”
萧云鹤听到了他的话,心里暗自一惊:好狠的家伙,居然让前方的友军送死拖延时间,自己却固守不出!
没过多久,四面八方有几队正在巡哨的人马急急赶来。萧云鹤瞅了个时机,混水摸鱼也带着高固这些人跑到了城楼前。
高大的城墙,剑拔弩张的叛军,一时间全都到了眼前。萧云鹤的心却变得越发的沉寂与冷静下来,就等着重玄门一破,自己就发难,打开玄武门城门!
叛军将士们在那员大将的调拨之下,四下奔走开始布防。成堆的弓箭被搬放到了城头之上,铁锅里开始熬煮滚油,弩车炮石则是早早就准备停当,只等唐军攻到城前。
萧云鹤带着高固这些人,穿插在叛军奔走的人群里,时时留意着重玄门那边的动静,刻意没有离城门太远。
夜空之中,一声轰然巨响远远传来,随即听到马蹄踩踏石板道的巨响传来--李晟带着神策军,以闪电的速度,攻破了重玄门,突杀入了北街!
玄武门城头的叛军将卒们纷纷大惊失色:来得好快!两个军屯居然在这一瞬间被洗平,重玄门也被攻下!
这个时候,神策军那一波怒涛般的铁骑,已经撕裂了北街上薄弱的防守岗哨,铺天盖地的朝玄武门袭卷而来!
领先的那一尊黑神,哇哇大叫,挥舞着手中的铁棒,全身上下已经在飞溢着敌人的鲜血,让叛军们看了一阵心惊胆颤!
宋良臣等人刚刚冲到城墙边,迎头碰到一阵如同雨点般密集的箭矢。也亏得宋良臣这个莽汉,反应速度却是一点也不慢,连连挥舞着铁棒,挡落了许多的箭支。可他身旁的一些神策军将士,却是惨叫着落马。
宋良臣狂怒的大叫:“躲要城上放箭算是什么鸟本来!下来跟爷爷决一死战!”
城墙这头的萧云鹤,将宋良臣这一声奔雷怒吼听了个清楚,心里突突一跳:是那个家伙!李晟果然厉害,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了重玄门!
萧云鹤朝身边的高固递了一个眼神,沉声道:“是时候了!”
高固重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兄弟们,准备动手--除掉脖间的白布,准备突击城门!”
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同时颤抖了一下,眼神中齐齐迸射出凛冽的寒光来。
萧云鹤瞅了个空当,带着高固这些人搬着一批守城用的物资,经过玄武门大门边。这里,正有一两百名叛军在紧张的守备城门。他们在门前堆压巨石、滚木,企图堵住即将前来攻城的神策军。
萧云鹤带着人快向城门边,大声叫道:“兄弟们,我们来帮忙!”
对方的小校正紧张忙碌不堪缺少人手,几乎想都没想就大声回道:“好!快一点。你们将这几块大石头,搬到城门边去!”
“好!”萧云鹤装作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跑到那名小校身边。那名小校全无生疑,还在紧张兮兮的指挥着手下的这些人忙来忙去。
萧云鹤眉头一动,眼睛中突然迸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猛然间怒声大喝,迅雷不及掩耳一般的拔剑挥出!
寒光一闪间,那名小校的人头凌空跳起,冲天的雨雾朝天而去!
旁边的叛军小卒们惊声大呼,骇然魂飞天外!
“杀!”萧云鹤将胸间郁积许久的悲怆、狂怒、愁苦,都在这一吼之间喷发了出来。
这一声吼,让附近的叛军小卒们险些魂飞天外!
高固挥舞手中的一柄横刀,已经在一瞬间斩翻了身边数人。那二十六名汉王府死士,这时候就像是在牢笼中羁绊了许久的猛虎一样,吼声如雷,手起刀落,杀人如麻,将长街变成了修罗场。
一两百人,被萧云鹤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偷袭弄慌了手脚,大声惊呼着仓皇迎战。
萧云鹤手中的承影剑,承载了太多的愤怒与杀意,眼下就如同神龙的利獠,毫不留情的割裂着这些叛军士卒的生命!
刚刚这一剑下去,居然在敌军两名小卒的喉间抹过。一阵血雾朝萧云鹤迎面喷来,给他从头到脚来了个大洗礼。
他的身上,顿时已然浴血;面容,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怖起来。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然被怒火烧得赤红,让他浑身都迸射出仿佛肉眼可见的杀气。
非流血,无以洗刷这晴日之下的污秽!非流血,无法昭靖大齐王朝的耻辱!
除了杀戮,无法宣泄他这满胸的愤怒!除了杀戮,无法扭转这黑白巅倒的震震乾坤!
杀!--便成了萧云鹤心中唯存的一个字眼!
剑光如电,一阵血雨纷花,肢骸乱舞;嘶声怒吼,宛如龙啸天枢,让敌军心惊胆裂!
二十八个人,在这一瞬间迸发出了胜过百余人的气势,杀人如麻!
这一伙被打懵掉了的叛军士卒,几乎都想着拔腿而逃,不敢与眼前这一伙魔鬼一般的人拼斗。
萧云鹤和高固奋勇杀在最前,如同两支利箭,飞快朝城门口突进!
城头上的叛军大将已然发现了城下的变故,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大吼道:“来人,来人!去下面助战!”
叛军的士卒顿时如梦方醒,潮水一般的向大门边涌杀而来。
萧云鹤知道留给自己一方的时间不多了,大声吼道:“兄弟们,不必管身后的情况,只管向前--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打开城门!”
哪怕还剩一个人,也要打开城门!
二十八个遍染鲜血的人,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一齐朝着城门的方向死战突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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