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见过了军礼。楚彦的态度,明显比之当初有了很大的改观。他虎气生生的脸上,挂着一丝带有疑惑和佩服的神色,对萧云鹤一抱拳,说道:“大帅,请升帐发令!”其余将领也齐声附合——“请大帅升帐发令!”萧云鹤微微一笑,回了一礼道:“诸将请!”心中却暗自寻思道:虽然他们对我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但这语气动作里,明显还带有一丝的疑惑、戏谑甚至是挑衅。让我升帐点兵发令,是想看我这个“大废物”当众出丑么?呵,也罢!本不欲锋芒太露,但不拿出点本事,眼下还不好办事了……主意已定,萧云鹤昂然的走进了军帐中。一百多年过去了,变化真的很大。但大齐的军队里,却有许多的习惯和制度都沿席了下来,这让萧云鹤感到一阵熟悉和亲切。一张四方几,后面就是一张太师椅,这就是主帅的座位。其余将领,都只能站立或是经过允许之后坐马札(也称胡床,军队中常用的、可以折叠起来便于携带的小型座椅)。主帅椅之后,左刀右枪,两排兵刃架。正中一个‘帅’字,火红夺目,飞扬刚劲。萧云鹤大步走到帅椅前,看着桌上摆放的兵马节符和玺印,心中暗自一阵激动……兵权!御前兵马大元帅的兵权!虽然只能节制为数不多的几千人,眼下却是决定大齐王朝兴衰存亡的关键所在!楚彦领先,带着七八个偏将副将进到帐中,分成二例站在帅座前,齐齐拱手拜倒:“拜见大元帅!”“诸将免了,请坐!”萧云鹤大咧咧的一扬手,十分自然的自己先坐了下去,就像当年无数次升帐点将那样。楚彦等人却是暗自惊愕: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一个真正的军人、将军了?那种气度、言谈、举止,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的做作和尴尬。明明是有些瘦小的一个小子,坐在宽大的帅椅上,在这粗犷的帅帐中,却没有显得一丝的突兀……萧云鹤微眯了一下眼睛打量了众将的神色,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的疑惑和不安,心里暗自发笑。众将坐下来,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个新官上任的挂名大元帅。楚彦心中寻思了片刻,最先站起来说道:“大帅,时下军情紧急。请大帅点将布防,以防备叛军再度攻城!”“不忙。”萧云鹤语气稳稳的说道:“浑大帅不如先将军中的一些情况对我说个清楚。比如,有多少士兵,如何编制,器械粮草还剩多少,饮水医药可曾齐备?可有专人司职预测过近几日的天气水文和风向?”众将暗自吃了一惊:看来这挂名元帅,对指挥军队,并不陌生啊!奇哉,怪哉!楚彦更是满腹疑惑:本来我只是象征性的问一下他的意思,对他表示尊重罢了。按理说,他应该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才对嘛……眼下,他却真的过问起来了。既然萧云鹤都发问了,楚彦只得取出一本册子,递到了帅桌之上说道:“大帅请过目。这是末将刚刚统计出来的人员与器械表目。至于天文等事……司天监那边应该有着落。”“应该有?”萧云鹤语气有些低沉的冷笑了一声,瞟了楚彦一眼,信手接了过来,飞快的翻看。楚彦顿时感觉浑身一阵不自在,脸上也有些发烧起来,连忙道:“末将马上派人去找司天监的人,问来这方面的消息!”“唔……”萧云鹤随意的应了一声,一边翻看资料一边信口说道:“行军打仗,不时刻注意天候水文,很容易坏事啊。就像昨日夜间,叛军在雷雨之中趁夜偷袭就是例证。”萧云鹤这样不轻不重含沙射影的训斥了楚彦一顿,让众将都惊愕万分,个个将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楚彦更是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愣愣的杵在那里,仿佛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个失职了的元帅。萧云鹤注意着这些人的举动表情,心中暗自发笑:不给你们一点下马威,还老是看不起我,想着凌驾到我这元帅头上了……奉天县中的守备情况,的确有些令人堪忧。包括伤兵,一共只有五千七百四十人,而且还是之前在长安临时招募的。之前的精锐神策军,全部派出去到河北、淮南一带平叛去了。粮草顶多还能维持三五天,饮水倒还充足,城中有河,而且打了井。守城的器械,弓箭自然是全部用尽了,只剩了一些刀枪和之前拆房剩下的木头砖石。萧云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寻思了一阵,将册子缓缓的放到了桌上,沉声说道:“从即日起,不可以再饮用河中的水。因为敌人可能投毒;派人严密监控每一口水井,以防有奸细作乱。另外,四方城门,每门的墙脚下再挖三个井洞埋下水缸,每时每刻都要有人在监控地听,以防敌人挖地道渗入城中。每城守兵守将分作三拨,每四个时辰换一拨值守,以防敌军再次偷袭。另外——楚彦!”楚彦正听得一愣一愣,突然听到萧云鹤直呼他的姓名,不由得一阵愕然,然后猛然醒悟,“刷”的一下站出班大声道:“末将在!”萧云鹤心中一笑:眼下这军队里除了我,怕是还没人直呼过他的姓名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么?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萧云鹤表情淡然,朗朗说道:“你选派几名得力的将领,去干几件事情:其一,百姓们都没有房子住了,他们的房子都被我们拆去守城了,这是我们亏欠他们的。你让人帮百姓们搭建一些茅舍,拿出一些军中的行军帐篷,让百姓们住进去。顺手挖几个行军灶,帮老弱病残挑挑水,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天寒多雨,易生病疫,可不能苦了百姓。”楚彦呆愣的看着萧云鹤,眨巴了几下眼睛,沉声应道:“是!”心里却是大惑不解了:这还是那个爱好欺男霸女、凌辱百姓的将军大人么?多少年了,神策军,包括大齐的许多军队,什么时候顾及过百姓的感受……更不用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主动去帮助百姓了。眼下,这个主意却是出自……一位将军之口!老子莫非正在做梦?楚彦真的很想动手去掐一下自己,以证实眼前是不是在梦中,但碍于出班站在帅帐里,愣是呆着没有动。萧云鹤继续说道:“其二。你派出十几二十个精细的小卒,扮作百姓的样子,在城中放出话去:就说,已经有三支勤王大军正朝奉天挺进,相信不日就可到达,击退叛军。”“啊?”楚彦与诸将异口同声的惊叫出来,然后又齐声问道:“当真?”萧云鹤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环视了众将一眼,却是沉默不语。楚彦一脸疑惑和希冀的看着萧云鹤,真的很想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但转念一想……他和我们一样,被牢牢困在这小县城内,如何能知道外面的情况。看来,他这是有意稳住军心民心,的确不失为一个妙招啊!人心齐才好办事,看来他还的确是有两手……奇怪,我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样一个家伙有了期待呢?“是,末将马上去办!”楚彦高声一应,众将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萧云鹤看向楚彦,二人眼神相交,心领神会,各自微微一笑。弄得众将却是大惑不解。就在这眼神相交的一刻,楚彦突然间感觉,眼前的这个一位将军,居然是那样的陌生,自己仿佛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他眼神里泛发出的那种自信与沉稳,决然不是做作出来的。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与血火洗礼粹炼的人,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冷静与气度。萧云鹤转移了一下眼神,换了个平静点的语调继续说道:“这第三件事情嘛,楚彦,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楚彦精神一凛:“大帅请讲!”萧云鹤呵呵的笑了起来:“别紧张,一件小事罢了。有一个叫武元衡的人,你认识么?”楚彦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认识,从未听说。”萧云鹤心下略感遗憾,暗自一寻思,听皇帝李适说,这武元衡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刚刚步入仕途的小官员,楚彦这样的大人物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正寻思着,楚彦开腔说道:“大帅莫不是要找此人?末将倒是可以代劳。”“不忙,不忙。”萧云鹤摆了摆手,善意的笑道:“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随便打听一下罢了。诸将军务繁忙,犯不着为我这点私事分心。好,暂且就这样吧。散了!”诸将齐齐站起,拱手一诺“是”,然后朝帐外退去。楚彦一边朝外帐外走去,一边感觉心中满是疑惑和纳闷,浑身也有点不自在。哪里不对劲呢?噢,对了!以往每次升帐点兵,都是那些将军们退出来,我独自留在帐中……今天我却像他们一样退出来了。楚彦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大摇大摆坐在帅椅上的‘一位将军’,心中暗自苦笑起来: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齐的国运,居然要交到以往那个最窝囊、最无能的一个人手上了……上苍保佑,但愿我今天见到将军大人的这一幕幕,不是在梦中!萧云鹤独自一人坐在帅椅上,闭着眼睛,双手轻轻的摩挲着冰凉的扶手,平静的呼吸,感受着周围一切真实的存在。事到如今,他几乎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叛军,贼臣,包括那些该死不该死的人,萧云鹤都已经无法去思考这些问题。或者换句话说,自己眼下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去考虑这些有的没得。再这么一个乱世,字啊真正的战场上,当自己真的拿起屠刀的时候,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刻意去想的,就是怎么把自己面前的所有敌人都杀死。真正的战场,除了生与死的选择,再也没有别的命题。萧云鹤缓缓睁开眼睛,暗自苦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看来,我除了成为iyige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之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而似乎……这也已经是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了,或者说自己已经只剩下这样唯一的一个选项。首先,我就要活下去,然后在许多的时候夹起尾巴来老实做人,再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该做的事情……这天下,终究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但这些,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萧云鹤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帅帐里浮想联翩,不禁一阵倦意袭来。想想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一直在四处奔波,甚至还打了两仗,的确是有些困倦了。他起了身掀起帐幕走到后帐,一翻身躺倒在行军卧榻上,打算小憇一阵。一合上眼睛,眼前就翻动起一幕幕的场景和脸谱来。宇文轩,老刀老枪,还有那个子啊自己的心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倩影……这一觉似乎睡得很沉。当萧云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睁开眼睑的那一刻,看到上方的帐篷顶,听着耳边的兵戈号角之声,他还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战场上厮杀着……“大人,你醒了?”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萧云鹤却恍然一惊侧过头来,细下一看,总算了是回过神来:“俱文珍?”俱文珍脸上挂着有些惊愕、还带有一点激动的狂喜神色,有些紧张的说道:“殿、大人可有感觉,身体有何不适?”至从萧云鹤击杀姚令言,打退了叛军的那轮攻势后,奉天的危急得到了片刻的缓解,眼下倒也还算太平。楚彦等人按萧云鹤的部署,一面安置城中百姓的生活,一面放出消息说援军要来了,于是奉天县中的军心、民心空前的稳固起来,群众情绪高涨,一扫之前的颓丧和低靡气息。萧云鹤带着俱文珍走出了帅帐,朝军屯而去。沿路随处可见打着小跑的士兵,在帮百姓搭帐篷挑水,百姓们也是忙前忙后的帮着军队整理守城器械,清理道路。整个县城中忙碌而又有序,而且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每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同过节一般。萧云鹤心中暗自满意,寻思道:百姓永远都是最知足的。眼下,他们只想能够活下去。给了他们活命的希望和些许关怀,他们就能誓死报效……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现在的皇帝臣子将军们,为什么就想不通呢?到了军屯附近,萧云鹤远远的就看到营寨门口站着几个士兵,挡着一个人不让进去。那人正有些郁闷的来回踱着步子,时时的对那几个守门的士兵又是哀求、又是恫吓:“兵大哥,让我进去嘛——或者你将人背出来也行呀!这生病受伤的人,可是拖延不得的。不然可就要出人命啦!——什么,你们有军医?那些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哪里照顾得好一个姑娘家?”“再说了,一个姑娘家在这大男人的军营里,多不方便哪!”“……让开!让开!让我进去!这要是真的拖延太久出了事儿,将军大人大人怪罪下来,你吃罪得起么?!”萧云鹤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朗朗唤道:“原来是你!”那人听到萧云鹤说话,马上就转过了身来,惊喜的叫道:“将军大人大人,你可算是来啦!你看这些愣头愣脑的兵呆子,居然不让我进去救人呢!——小民拜见将军大人大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张大娘家里和萧云鹤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会医术的武姑娘。俱文珍早早看这姑娘不顺眼了,见她还在这里胡闹,本想就冲上去教训她一顿。不料这姑娘一开口就和一位将军寒暄上了,俱文珍连连咋舌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幸好没有急着骂出来,居然真的是大人的旧识!守寨门的士兵们见这姑娘认识将军大人,也暗自惊了一惊,以为自己真的犯了错了,于是齐齐拜倒。萧云鹤走到了武姑娘的身边,盯着她那副焦急、顽皮而又有些霸道的样子看了片刻,心中忍不住一笑,表情却是平常的对那些士兵们说道:“起来吧,不怪你们。”武姑娘却是嘻嘻的笑了起来,眼睛也笑成了一道弯月儿,低声而轻巧的说道:“我说过了的吧,我们会再见面的——将军大人大人,看在我们相熟的份上,你就使个人情给我吧?让我把那个可怜的姑娘带出来诊治好吗?”俱文珍是个懂味的下人,连忙就将那些围在旁边的兵丁们赶走了。萧云鹤表情淡然,略带一点严肃的道:“怎么,我们真的很熟吗?我几乎都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你知道吗,在军屯里假传军令,可是要治罪的。这要真的严格追查起来,可是要砍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