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褪层皮,要让他记住给皇甫家当差,没那么轻松容易,就是要磨煞他们的锐气!但若是活下来,那才真是踏上青云路,二十出头,年轻得很,只要肯耐心钻营,继续往上走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大殿下押得李轻裘,二殿下押了夜星辰,一个沧海军都统,一个北辰将军,互不逞让,这后手啊,就是围绕杀谁保谁!殿下啊,您尽管放心,二皇子不会看着夜星辰死,要是折了夜星辰这个筹码,他就彻彻底底输给大皇子了!凭老奴对二皇子殿下的了解,他绝不做亏本买卖!”
他自以为说了这番话,宁正就能放下心来,可女孩眼眸里情意更乱。老太监暗恼,坏事了!宁正此时不需要这些基于现实的分析,凡事都有个一万万一,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这近乎战场拼杀的险境,谁又能预言得准确?尽管他竭力设身处地为宁正殿下着想,还是触及不到女孩心底最根本的恐惧和担忧。
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儿,怎么能和他这把活了八十载的老不死相提并论?他活的岁数太久了,生死攸关的境况遇上多少回?自己都数不清!活得久看得开,有的人越老越怕死,而有的人越活越自在,他便是后者。
这一刻,他明了宁正殿下需要的是什么!
“殿下,夜星辰会平安无事!”老太监平平淡淡地说道,像月亮每晚都会爬上夜空般平常淡漠。
可就是这平淡的一句话,让宁正的眸子里有了光彩。
“郭爷爷,你确定?你能保证星辰能活着回来?”她眼里装满期待。
这一刻,郭阿蒙犹豫了。
世人都以为他是阴狠乖戾的魔头,一手造就茗禅元年的血案,一人屠戮得梵阳江湖二十年抬不起头,人人谈之色变,却极少有人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践的人。
郭阿蒙最念情分,辅佐皇甫茗禅坐上皇位,杀了一众先帝老臣,又杀了一匹江湖英才,一袭大红蟒袍好似鲜血染就,只身一人背负滔天骂名,只为还皇甫茗禅当年的恩情。对宁正公主近乎纵容的宠爱,也是为了报她一直以来的尊敬之情,一声郭爷爷,有几个后辈会这么叫一个太监?同样,他对那叫夜星辰的年轻人怀有好感,不就是因为当初在尚吉城时,那一鞠躬,那一声先生?
最念人好的郭阿蒙,轻易不许诺,许下了,一定会践行。
近乎执念。
老太监眼角鱼尾纹深深嵌进皮肤中,浑浊的眼睛直视宁正满是期待的眸子,鬓角白发胜雪,双手枯槁纠缠。
“好,老奴保证夜星辰平安无事。”郭阿蒙轻语。
宁正突然起身,紧紧抱住了他,双臂环绕如鹤翼,纯洁美好。
郭阿蒙受宠若惊,“使不得,殿下,尊卑有别,万万使不得啊!”
女孩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老太监无奈轻笑,眼角噙出泪花,“好了,殿下,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老奴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呦!
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笑得开怀,像个颐养天年儿孙满堂的幸福老人,每一道皱纹的曲线都透着欣慰和感动。
当天,大太监郭阿蒙借着夜色出宫,黑麾白马,红袍白发,一人一马飞驰而去。
当初陛下恩赐他三次死罪而不死,为寻找宁正殿下擅自出宫是一罪,在尚吉城肆意出手又是一罪,虽然陛下并未责罚,仍是剥去了他掌印大貂铛的职务。
这一次,他要出手干预的是陛下默许的一场厮杀,李轻裘与夜星辰,背后牵涉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太子之争,牵连到庙堂大皇子党与二皇子党两大派系的纠葛,涉及西南沧海军都统与新晋北辰将军的核心权利。看似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其实夜星辰所带的一百轻骑自出城后,整个梵阳庙堂权贵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一片战场,其中一双眼睛正属当今梵阳皇帝。
这次他出手搅了这么大的局,陛下还会视之不理么?
老太监已经决意,大不了就用去第三次死罪不死的恩赐,再不行,将御前总管大太监的职位交出,将这身大红蟒袍剥去还给陛下,又有何妨?
他这一辈子杀孽太重,老了老了凑成这么一对年轻人的良缘,也算攒些阴德。
那就让天下人再见识见识,当年他郭阿蒙如何只身一人屠得整座梵阳江湖枝叶凋零。
然后,就安然老去吧!
政和殿。
新任掌印大貂铛白洪连躬身上前,低声道:“陛下,郭阿蒙刚刚出宫,朝西边去了。”
皇帝五指扣紧了皇座,面色平静如死水,良久沉默。
白洪连恭谨小心,不敢擅言。
皇帝从身旁案几拿过杯盏,高举过头。
“一杯鸠酒赐你,不算过分!”
他仰头将杯盏中的佳酿一饮而尽,低下头,阖眼自语:“侍奉皇甫家忠心耿耿七十载,郭阿蒙,朕敬你一杯。”
“鸠酒赐良臣,白绫赏美人!罢了,罢了!”皇帝将杯盏信手掷出,抛过一道弧线坠地,咚咚咚,滚落出殿。
仿佛将几十年的香火情这般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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