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承诺过,只要有空了,不在忙碌了,就把他和姐姐接回家。星辰现在只是在等而已。
只是有些过往的细节都既不太清楚,比如父母之上的长辈,比如关于家乡的回忆,再比如来到尚吉城之前,自己难道没有一个朋友么?这两个形影不离的伴从也出现的突兀,仿佛睡了一觉起来,这两个家伙就挤眉弄眼的说他们叫小五和六子,以后就是少爷的伴从,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总觉得自己脑子一团乱麻,稍稍一想过往的事情就头痛欲裂,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回忆很模糊,像一张薄透熟宣般,吹弹可破。可记忆下的是什么?又无从得知。
而且时常会做些荒诞可笑的梦。
他梦到过自己站在一座笼罩在云雾中的城里,整座城就像漂浮在云端,像仙境,云雾缭绕,而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很高很高,仿佛站在那宫殿顶端,伸手摘星也能如愿,持着弓弩,连天上的神仙也能射杀下来。在梦中,他很想很想走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中,那里仿佛有什么在召唤他,在向他招手,在等他去解救,那座宫殿里囚禁着一个与他血肉相连的人啊!可刚一迈步,身边就满是穿着黄金铠甲,头戴饕餮兽盔的身影,这些身影都握着华贵锋利的宝剑,对着自己举起来,要把他脖子砍断,隐在黄金面纱下的脸发出桀桀的笑声……
他还梦到过自己在极北的广袤草原上,骑着高大的蛮族战马,身披亮银锁子甲,握着锋利战刀,率领无数蛮族武士忘我厮杀。他与蛮族的君王一起纵马狂奔,率领武士横扫整个草原,将一面面狮子旗折断,换成张牙舞爪的白狼旗。他们一条明澈宽阔的河水边痛饮蛮族美酒,勇敢的武士们围成圈将他们围起来,大声唱着蛮族古老的歌谣。而远远的,有一个穿着雪白狐裘小袄,炽烈的石榴红色马步裙的女孩正柔柔的看着他们微笑,她满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一只簪金钗子在阳光下闪着明媚的光。他伸出手,仿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触碰到女孩儿的脸庞。可还不等他的手抬起,女孩胸膛上蹿出数支凶险的箭镞,暗红的血沾满纯白的狐裘小袄,女孩嘴角溢血,栽倒下去。他拼命嘶吼,可周围的武士们只是唱着庆祝胜利的歌谣,没有人理会他,他的嘶吼只是无声的张嘴……
还有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成了将军,拥有无数忠诚的将领和武士,他带着军队一路纵横捭阖,执意要将他的军旗插遍整个天下。一路不知死了多少人,他不管这么多,只是擎着旗向前冲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死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回首望去,身后横尸遍野,而他的战旗飘荡在天际云端。大旗随风飘扬,被血染的猩红叠猩红,而旗上有一字触目惊心,铁画银钩一个‘夜’。夜字战旗遮天蔽日,整个天下都被这样写着‘夜’字的战旗覆盖,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而他,只是孤家寡人而已。
这样荒诞不羁的梦境不知出现过多少次了,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浑身汗湿。他问过两个伴从,他们都说人做梦后,很快就把自个梦到的事情忘掉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可他的梦境却真实的可怕,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握住刀时,冰冷的刀柄贴合着掌心的触感,刀锋切进肉中的钝感,率领武士冲杀时那血脉喷张的快感,就连尸骸的血腥味,腐臭味都像真实的般……太过真实,怎么也忘不了!
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梦到的东西,都比过往的记忆要真实的多……太过真实,又觉得荒诞可笑。什么蛮族草原武士战马,什么云端中的城池,什么夜字战旗——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出现在梦境中,不是荒诞滑稽是什么?
回想着这些梦境,星辰终于觉得困了,索性就靠着墙角蹲坐下来,双腿蜷缩,手臂抱着膝盖,清秀俊美的脸颊枕在胳膊上,狭长的眸子缓缓闭合,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乞儿。月光倾洒在他身上,像一块亘古不移的磐石。
星辰沉沉睡去,再一次陷入荒诞的梦境中。
这一次,他梦到一个面容清冷的女人,一袭白衣胜雪,像只翩翩蝴蝶般粘在一张大网上,动弹不得——分明是被囚禁着。她气质冰冷,像一轮寒月,又像冰冷雪山上寂寥不化的雪线,和他一样有着夺目的珊瑚红色的眼睛。看到他时,女人柔媚动人的脸上露出笑容,笑得虚弱又欣慰。他颤抖着走上前去,发现那些蛛丝一样的大网分明是扎进女人身体中,蚕食着女人的鲜血,像饥饿的活蛇。
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想伸手碰碰这个神情冰冷却让他觉得亲切的女人,想将她解救下来。可他刚一伸手,那一袭白袍瞬间变成一袭猩红,女人垂下头,乌黑的长发也变得猩红,像一团燃烧跳跃的火焰。待女人再次抬起头时,那张冰冷雪山般的柔美面庞却变成一张邪气的男子脸面,珊瑚红色的眼睛像炽烈的炭般红的疯狂,甚至连眼白的地方也是炽烈的猩红色。那张脸裂开嘴对他露出一个邪气残忍的笑,唇齿红白分明,笑声诡谲。
他失声尖叫,却没有醒过来,仿佛沉入梦境深渊,堕入最荒诞可怕的噩梦中。只是靠着墙壁,将自己身体抱得更紧了些,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有晶莹在月光下闪动。
锋利如刀的嘴唇轻声呓语,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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