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还日拉娜河南岸,赤那思营盘。
帐篷里安静的可怕,苏日勒和克怔怔的坐在火堆旁,双眼**空洞,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押着赤那思全部兵力的战争输了。赤那思能够帮助他的人越来越少,苏和将军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上马打仗了,阿拉坦仓将军被杀,轰烈骑和隼骑几乎损失殆尽,赤那思三大名将和三大强军只剩下扎儿花??兀突骨的大风帐还勉强保持编制,可大风帐的人数也不足两万。这还没有算上为那一千名隼骑作掩护的奴隶武士的死伤,赤那思能打仗的男人基本都死掉了!
苏日勒和克长长得叹了一口气,双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他的思绪仿佛还在那惨烈的战场上。一切战术,诱敌,厮杀,吸引注意力,最后一击的发动都是完美的,甚至考虑到了阿日斯兰会再次动用那名梦阳使者,万一那个咒术师再出手,就让夜星辰接过。一切都考虑到了,一切设想都很完美,就是没有料到阿日斯兰会有那种杀伤力强悍的机括重弩。五百步远的射程竟能穿透轰烈骑的铠甲,若不考虑穿透力,机括重弩的射程会更远。根据战场上活下来的武士说,阿拉坦仓将军和他的隼骑根本没等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就被杀死。阿拉坦仓将军靠着隼骑武士的掩护,勉强进入三百步的射程中,搭箭拉弓,弓弦却被阿日斯兰的箭矢射断!
天要灭亡赤那思!
机括重弩,机括重弩!这是梵阳本该要出售给赤那思的装备,在阿拉坦仓将军的提议下,他撕毁了与梵阳的盟约,梵阳出于报复将这批武器出售给了赤那思的敌人,结果造成赤那思惨败!没错,这一切都是阿拉坦仓将军的错,是他执意要求与梵阳翻脸,导致机括重弩落到阿日斯兰手里!都是阿拉坦仓的错,和他没关系,这一切责任不在他,全在阿拉坦仓身上……这样一想,好像也是很有道理的!
可是,阿拉坦仓将军已经死了!那个在他看到父亲尸体软弱的痛哭流涕时,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要他清醒些的将军死了,那个擎着龙舌弓时常跟在他身后,像钢筋拧成的将军死掉了,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眼神阴翳的眼睛再也不会看着他了……死人,又怎么能负得起责任?更何况,将军的本心是为了赤那思好,他那时候说的没错,父亲向牧民要的东西太多,现在赤那思五年之内不能再向牧民索取任何东西……
这个战术是夜星辰想出来的,那让夜星辰负这个责任?可人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战术,当他将这个战术讲给将军们听时候,他们啧啧称赞的声音让他飘飘然了,甚至让他忘了这个计划是夜星辰想出来的,仿佛自才是这个庞大又细腻的作战计划的缔造者!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很完美很完美,唯独算漏了阿日斯兰会拥有机括重弩这样的装备!
归根结底,一切责任都在他身上!可他怎么才能给牧民交代一战死了三万多轰烈骑和大半隼骑,奴隶武士更是死伤无数?这靠数万条人命垒起来的沉重责任,要他如何承受?
寂静无人的帐篷中,苏日勒尽管坐在火堆旁,也觉得身子冰冷犯寒,仿佛他所有的热血与希望都在那一战中,被那呼啸而过的箭矢射成碎片!他心中实在太痛苦,竟忍不住呜呜啜泣起来,可耳边又浮现出阿拉坦仓将军那时候狠狠对他说的话:
“看看他们,还有后面几十万赤那思牧民,看看他们的眼神!君王死了,他们的希望全在你身上!看着他们眼睛,他们眼神分明是在乞求你拯救,你却在求别人怎么拯救你自己?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突然拼命晃动脑袋,他不是救世主,不是神,不是阿爸那样能征战四方的大英雄,他什么也不是,他根本不是当君王的料子。牧民和武士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根本就是看错人了!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狮子王那时候说的,放他和俘虏回赤那思,让他们组织下一次对阿日斯兰的进攻,然后再打败他们一次……继续放了他们,再组织一次进攻……这样一次次把赤那思的男人消耗殆尽。
但是,赤那思人还会信任他跟他走么?他姑辜负牧民太多希望了,赤那思输的这么可怜,恐怕牧民已经在心里将自己这个君王否定了!
那就这样向阿日斯兰低头称臣?祈求饶恕,将赤那思在草原上从玄祖卓力格图??赤那思开始延续至父亲勃日帖??赤那思统治时期上百年的荣耀拱手让人?他是赤那思氏现在还活着的最后一个男人了,血脉中那沉积上百年的血性不容许他这么做!若他向阿日斯兰投降,他必将被整个赤那思抛弃!
“我该怎么办……”他拼命将头低下来,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跳跃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下来,整个人都快要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中!
“唉……”帐篷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声,一个沙哑略带呼哧的声音响了起来,“孩子,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比你父亲那时候好太多……”
大萨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帐篷的,他颤颤巍巍得坐下来,用烧火棍捅了捅火堆,让烧的更旺一些。老人身子愈发瘦弱,脸上也苍白消瘦下去,密密麻麻的皱纹更加深刻,仿佛皮肤要比身体表面大得多,松松垮垮罩在那具骨架上。大萨满已经七十多岁,很老很老了,草原上的男人大多五十多岁就能说一句长寿,活到六十多岁的极少。
苏日勒和克感受到身前的火堆重新燃烧起来,跳跃的火苗仿佛随着大萨满的到来都变得温暖了。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大萨满,看着老人满头白发和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长大的大萨满真的老了……
“我刚从夜星辰那里过来,乌玛留在那里照顾他。”大萨满声音沉嗡嗡得说道,这恶劣的天气让他受了风寒,老人身体已经不结实了……
“他怎么样了?”听到关于夜星辰的消息,他的头抬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大萨满。
“不怎么好,那孩子身子很虚弱,该怎么说,他的身体就像被粉碎了又重新粘在一起一样,虽然看不出伤口,可体魄异常虚弱。咒术师间的战斗,不是我们凡人可以理解的,动辄天崩地裂,焚天煮海……我让乌玛守在他身边照顾他。本该是应该再等一年,等夜星辰十八岁再让他上战场的,那时候他的咒术力量彻底发育完整,恐怕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大萨满瓮声瓮气的说道。
战场上他和来自梦阳的咒术师决斗,靠着星辰才拖住那个可怕的咒术师,而这个庞大的战术也是夜星辰想出来的,自己还没有开口,星辰主动要求跟随他上战场……这一切,都是他欠星辰的,赤那思的一切原本是与他无关的。他心里清楚,星辰帮助自己,并不是因为赤那思部落,仅仅是因为自己,因为夜星辰将自己当做朋友……他欠夜星辰太多太多。
“都是我的错……不该让星辰卷进来……”苏日勒和克眼中的愧疚更深了,心中痛得快要死掉般。雨蒙已经不可能再作朋友了,现在唯一的朋友又因为自己的事情伤得这么重,这要他怎么能心安理得?
“不怪你啊……当初留下夜星辰时,就计划要让他进入战场,用来对付南方的咒术师。我那时候和你父亲各有计划,你父亲计划与梵阳结盟,得到梵阳的支援,五年后发动整个草原的统一战争。我计划让夜星辰的咒术力量在五年后成熟了参与到战场中,让申凡双预言术大成,然后将大萨满的位子传给申凡双……”大萨满沙哑的说道,眼神泛着倦怠的颜色,“只是谁也没料到老狮子竟然提前一年发动战争,提前了一年,一切都乱了,都乱了套了!”
对啊,要怪就怪狮子王忽炎??额尔敦刻图不按规则出牌,没按照赤那思安排的时间发动战争!没错的,这一切的责任都在于狮子王,不是阿拉坦仓将军的错,也不是星辰的错,更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老狮子去吧……
这么一瞬间,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荒谬。
强者不必为弱者负责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就像强者的食物,强者想什么时候吃掉弱者就什么时候吃掉,弱者不能怪怨强者!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时间退回一百年,在战神卓力格图??赤那思统治时期,草原上有哪个部落敢反抗赤那思的武力?
归根结底,是赤那思衰败了……
一番令人难受的沉默。
“你现在是赤那思君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大萨满终于打破这凝固般的沉默,嘶哑的说道。
“不要问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苏日勒和克摇着头像是要甩开围绕在自己耳边苍蝇的公牛一样烦躁。
“唔,没错的,这样的情况对于你来说实在太棘手,狮子王忽炎??额尔敦刻图是很难缠的角色,你父亲再世时都不愿轻易与狮子王树敌,甚至是你父亲了解蒙都拉图??赤那思是被老狮子害死的,也没有悍然发动战争,而是隐忍了这么多年……”大萨满搓着苍老干枯的手,放在温暖的火光上烤起来。
“蒙都拉图哥哥不是被狼咬死的么?怎么会是这样?”苏日勒和克整个人都懵了,原来的赤那思世子,君王继承人,他的哥哥,年轻一代的杰出翘楚,蒙都拉图??赤那思,对部落宣布是被狼群围攻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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