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像一个破烂的大玩偶。他并没有死,这个人运气很好,火狱发动后,这个人距离他最近,所以才幸免于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修罗的身影,他们看到修罗的目标是何处了!火狱边界处,零星的几匹战马还挺立着,赤那思轰烈骑只剩下一人人——赤那思君王。两万轰烈骑这一战被杀得全军覆没,大将被生擒,两万名轰烈骑悉数被杀,活下来的只有君王,这个草原上最具权势的男人此时孤独一人。
修罗拖着苏和??赛罕的身体,走到君王面前,仰头看着端坐在战马上的老人,看着他被烧焦的头发与黝黑的脸,看着他空洞失神的琥珀色眼睛。他清秀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说道:“尊贵的勃日帖??赤那思君王殿下,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他的语气无比温和有礼,像南方最雍容华丽的贵族般,仿佛是积淀数十代人韵在骨子里的贵族气质展露无遗,丝毫不能将之与方才那个张狂的诡谲,施展可怕咒术杀人的修罗联系在一起。
君王没有说话,目光涣散得落在他右手上,修罗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释然得笑了笑,将右手中的苏和举起来,冲着君王摆了摆,说道:“殿下,您的部下很勇敢,他的勇气令我都感到震撼。你看,他还活着哦,这样勇猛的武士死了太可惜了……”他笑得像蜜糖一样温软,眼睛笑得眯成一道月牙儿,右臂晃了晃,苏和被烧焦的身子无力得悬在半空中摆动着,真如玩偶般无力任人摆布。
“苏和……”君王嘶哑得叫道,他琥珀色的眼中滚出大滴大滴泪水,这么多年,自己何曾落泪过?成为君王这么多年,自己再没落泪过,就是长子蒙都拉图??赤那思死的时候也没落泪过。为何现在会难过落泪?是因为轰烈遭遇惨败么?是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么?是因为自己现在无路可逃么?亦或是自己最忠心的部下落得如此下场悲愤难忍么?
“啊——”君王仰头咆哮起来,声音暴烈粗狂,像受伤的野兽。他握着刀的手手腕猛地翻转,斩马刀的刀锋朝着自己脖子斩过来——因为是君王,就算是死也不能被俘,这是草原君主的骄傲,是赤那思氏传承上百年的荣光,战败被生擒,这是无可忍受的耻辱。更何况,被生擒得话对赤那思的打击比死去更大!
“嘭——”修罗反应迅速,飞快得举起左手来,指尖窜出一道火苗激射在君王的斩马刀上。火焰锋利的将斩马刀截成两段,半截刀刃飞向空中,旋转着落下来,插在焦黑的土地中。
君王惊呆得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刀柄的斩马刀,看着那束火焰被修罗收进身体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君王殿下,这是何必呢?在我面前,您想自杀都不能……额尔敦刻图汗王有话要对您说,我必须把你带到他面前!”修罗诡谲得一笑,一指点在君王身下的战马头上,指尖一股热浪涌进马身中,战马顷刻间变成一堆灰烬。君王跌落下马,不等站起来就被修罗抓住头发,不由分说得拖走了。君王被抓住那一瞬,身体使不出任何力量,与苏和一样像破烂的大玩偶般被拖着走向额尔敦刻图汗王身前。
他无助得闭上眼睛,呼吸屏住了——他不愿被自己的敌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修罗边走边柔声说道:“四年前您进攻梦阳缥缈城时,我那时候帮过您哦。虽然只是帮您摧毁了梦阳的盾墙机括,那时候我是站在您这边的。不过现在呢,我遵照林夕陛下的旨意来帮助额尔敦刻图汗王完成他的伟业,所以只能站在您的对立面,若有冒犯,还请见谅。”他语气温和动听,任何人听到他的话都会觉得如沐春风,觉得很舒服,可下垂得双手一手掐着苏和??赛罕,一手掐着君王,任凭两人无力的身体拖在焦黑的战场上。
君王悲哀的闭上眼,他突然想起四年前在缥缈城外,看到梦阳的盾墙机括被这个男子一举摧毁时,阿拉坦仓将军说的话:‘不知道,神或者魔鬼,说不清!不过,他刚才是和咱们站在一边的,就是我们的神,梦阳人的魔鬼。可神的心不可揣测,也许下一刻就会变成我们的魔鬼,梦阳人的神……’此时,这个浑身红衣的男子就是自己的魔鬼。
“嗵——”修罗走到额尔敦刻图汗王面前,微笑着说道:“喏,赤那思君王与轰烈骑统领,抓到了!”
狮子王的震撼无以加复,原以为要拼尽狮牙骑射的力量,原以为要联合所有部落,可没想到竟会这样简单!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焦黑的苏和??赛罕与赤那思君王,自己仇恨的人现在就在眼前,任由处置么?他抬起头,看向修罗,那俊美异常的男子双臂抱在胸前,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说道:“汗王殿下,现在是为你姐姐玛苏尔达??额尔敦刻图报仇的时候啊!杀了他们,你姐姐的灵魂也能安息——”
“为什么要帮我到如此程度?”汗王打断修罗的话,黄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修罗,他心生畏惧了!与力量太过强大的人谋事,第一感觉是恐惧!此话不假!因为对方力量太强,自己与之相比可有可无……这样的强烈反差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原因很简单,只要汗王殿下您的目标与我梦阳目标相同,林夕陛下将全力支持您!我作为林夕陛下的国师,自然也会全力帮助您!”修罗很自然的说道,语气略微有些无奈,像是在阐述一件在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这样,也是为了向您显示出我梦阳的诚意!我们实实在在得想为殿下达成心愿——只要我们有共同的心愿和利益!”
额尔敦刻图汗王冷冷的看着修罗,看着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拼命想从那双可怕的眼睛中看到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却一无所获。他深深吸了口起,转而看着自己马下狼狈不堪的勃日帖??赤那思与苏和??赛罕。
狮牙骑射开始整队集结向汗王这里驰来。他们损失并不大,人数占优,存留下的狮牙骑射还有两万七千多人。骑兵们的马蹄在咆哮,扬起滚滚沙尘,带着呛鼻的焦土味与血腥味。狮牙骑射的武士此时无比激动——他们打赢了,打败了草原上最强骑兵,尽管最后那名神秘的红衣男子帮他们太多,可终究是打赢了。赤那思高高在上的君王,草原上的皇帝也被俘虏在汗王的马前。
亥阳与乌吉力??也速垓带着大队狮牙骑射赶来,一队队武士整齐的列队在汗王之前,近三万狮牙骑射鲜红的火鎏金铠甲像在燃烧般。这群战胜了草原重骑兵皇帝的武士此刻无比骄傲,他们的战绩足以列入蛮族史册。待狮牙骑射列队完毕,亥阳与乌吉力利落得翻身下马,单膝跪在狮子王面前,双手抱胸,激动得吼道:“汗王万岁,阿日斯兰万岁!恳请汗王自立为蛮族新君王,额尔敦刻图氏成为极北草原新的王族!”
他们身后数万狮牙骑射也下马跪地,高声吼道:“汗王万岁,阿日斯兰万岁,汗王万岁,阿日斯兰万岁!……”武士们一声接一声的吼叫仿佛要震上九霄,男人们的狂热在千古霸业之前终于沸腾了,武士征战的意义,不就是为自己的王完成霸业么?推翻统治草原上百年的霸主,见证新的王族诞生,这是无比荣耀的事情!
不知是谁带的头,武士们的振声高吼变成了:“杀君王,立新王——杀君王,立新王……”武士们的脸因高声咆哮变得扭曲狰狞起来,一声一声的杀意传递开来,气势凛冽的可怕。接着武士们的吼声简短成了“杀——杀——杀——”草原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君王,新君王的诞生,老君王必须死去。
额尔敦刻图汗王听着武士们高吼的喊杀声,耳朵似乎在嗡嗡的响,血一下一下涌到脸上,思维却飞到遥远的过去。他看着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和??赛罕,想起那时候他听闻赤那思部要将伽扎部整个屠杀后,跌跌撞撞得跑到屠场上,那时候的他还没现在这么强大,面对剿灭伽扎部一战成名的轰烈骑统领时,苏和??赛罕对自己说的冷冰冰的话:
‘伽扎部悍然挑起战争,挑战草原上最高统治者的威严,就应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兰木扎布汗王发动了战争,可战争以什么样的方式、朝什么样的方向进行,就由不得他了,没有规则就是草原上战争的规则’
‘这个女人的尸体你可以带走,这么多尸体少一具也不会有人追查,更何况,这个女人的死活于大局无关’
草原上的战争就是这么残忍,没有规则就是规则,自己的姐姐也不过就是一个可怜无辜的普通女人而已,却惨死战场,而挥刀断头的仇人就趴在自己马前。
他又看向勃日帖??赤那思,战败的老君王憔悴的瞪着眼睛,他仿佛一下子消瘦下去了,脸上的皱纹更深刻,琥珀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像失去意志般。老君王听到周围的武士喊得是什么了:‘杀君王,立新王……杀——杀——杀……’战败的自己连一条狗都不如,他宏伟的愿望,他与生俱来的荣耀,他妄图撕下南方大块富饶版图,将蛮族人带出这片荒蛮的草原的伟大理想转眼间变得和这片焦土一样毫无希望。
自己的儿子苏日勒和克,还没看着他成为蛮族万人敬仰的新君王,还没看到他娶一个漂亮的蛮族妻子,还没看到草原蛮族人种种美好的一切……这么多愿望未完成,自己就要死了吗?如果可以,他多想央求一下忽炎??额尔敦刻图,央求他放过自己一命,只要能会赤那思看一眼就好。
他抬起头,看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狮子王,那双黄褐色的眼睛冰冷无比,狮子王冷漠无情得看着他,像在看已死之人。他嗓子很干很痛了,只能小声哽咽道:“忽炎,求你——求你……”
可是周围武士的喊杀声太过响亮,他微弱的声音就像嘴唇无声的嗫嚅。额尔敦刻图汗王抽出腰间的刀,踢了踢马腹,战马走到他面前,距离近的几乎能看到这个狼狈的君王眼中那一道道猩红的血丝。而周围的武士吼声愈发响亮,‘杀——杀——杀——’,杀声震天。
额尔敦刻图汗王面无表情得看着这个独霸草原近三十年的男人,此刻却再无荣耀,再无骄傲,像个即将死去的老奴隶般。勃日帖??赤那思,那个骑在马上带着草原上重骑兵皇帝南征北战的人已经老了,他现在就在自己面前,杀了他就能成为蛮族新的君王,杀了他阿日斯兰部就能取代赤那思的草原之主地位,杀了他蛮族将诞生新的王族!
可是除了这些令人热血沸腾的霸业之事外,没有人知道花这么大力气打仗,以打败赤那思为目标,誓死要杀勃日帖??赤那思,仅仅是为自己可怜的姐姐玛苏尔达报仇而已……与王权霸业并无太多关系……
武士的喊声愈来愈高昂,甚至带了些歇斯底里的嘶吼尖叫。狮子王不再犹豫,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刀的手举起来又挥下,刀光一闪而下,一股深红色的血飞溅而出,那双琥珀色的,俯视草原近三十年,此时却带着央求之色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来……
梦阳历,林夕四年十月十六日,蛮族君王勃日帖??赤那思身死。忽炎??额尔敦刻图被部下拥立为新君王,阿日斯兰部取代赤那思部,成为极北新霸主,此既一出,草原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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