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花溶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一分一毫都没有错过。
飞将军的声音透出一丝不自在了:“秦夫人……你可有事情?”
花溶这才抬起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淡淡道:“飞将军,我冒昧打扰,只是问一个问题,问了马上就走。”
“请讲。”
“鲁提辖鲁大哥,你认识他么?”
“认识。”
她一喜,喃喃自语:“这么说,鲁大哥真的还活着?”
“我因为有一些事情,机缘巧合,跟鲁提辖相识,还一起打过仗。不过,他现在并不在军中,他这个人,闲云野鹤,是不会固定留在军中的。”
“鲁大哥去了哪里?”
“他有点事情去了北方,很快就会回来。你要不要等着他?”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只要是活着,见不见都没关心!”
只要活着,见不见,都没关系!
飞将军没有作声。
花溶这时已经彻底镇定下来,看他一眼,脸上微微带了一丝笑容,声音十分平静:“飞将军,打扰了,拜托你多照看文龙这孩子。我就此告辞。”
她说完,也不等飞将军回答,转身就走。
他忽然上前一步:“秦夫人……”
她没有回头:“有事情么?”
“你脸色不太好……我给你安排一个住宿,歇息一晚上再走吧。”
“不用了!”
“天色已晚,你一个孤身女子,去哪里住宿?不如留下,我马上叫文龙带你去安排的房间……”
她迟疑一下:“这样,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军营里本来就有很多女眷。你等着,我马上安排一下……”
“不用了!”她的声音忽然微微大了一点,“不打扰了,我还要连夜赶路。”
“秦夫人何事如此仓促?”
她淡淡道:“我出来时匆忙,本是答应替我儿子做一件虎皮围裙的,但是,还没来得及。我怕他等急了。”
飞将军沉默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秦夫人,你脸色不太好,这样东西,你也许用得着……”
花溶接过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子,里面,是几粒碧绿的药丸。
“这是我在西域时候得到的伤药,对于内伤很有好处,有些潜伏了十年八年的内伤,都能慢慢调理好,也许你用得着。”
她仔细地看了看,又把药瓶递回去,淡淡道:“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秦夫人何必客气?秦大王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还来不及感谢他,这小小意思,算不得什么。”
“飞将军救我儿子一命,秦大王帮你做一件事情。这也算是两相抵清,互不相欠了。”
她把药瓶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飞将军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多说,连告辞的话都没有,转身就走了。
飞将军就站在门口,此时,一弯新月照在外面的树梢,他定睛细看时,那个黑色的背影已经远去了。
长林岛。
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沙滩上,海面上风平浪静,不时有彩色的鱼儿跃出海面,长长的尾巴掀起五彩的水花,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小虎头正捉住一尾金红色的鱼儿,捉在手里咯咯地直笑,却见一艘小船靠岸。他提了鱼尾巴,放眼看去,但见船头上,是一名彪形大汉,手里拿了帽子,正在向自己挥舞。
他大喜,大喊起来:“阿爹,阿爹……”
秦大王飞奔下船,大步跑上沙滩,小虎头扑过来,手一滑,鱼儿掉在沙滩上,满是鱼鳞片的手一伸就抱住了他:“阿爹,你可回来了。”
秦大王乐得哈哈大笑,抱住他往空中一举一抛,又稳稳地接住,才哈哈大笑:“好小子,真是想死我了。你妈妈呢?”
不问还好,一问,小虎头哇地一声就哭起来。秦大王慌了,急忙拍着他的肩,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臭小子,怎么了?妈妈呢?”
“妈妈走了!妈妈走了……”
秦大王脑子里嗡的一声:“你说什么?妈妈去哪里了?”他赶紧放眼四望,这岛上,哪有花溶的半点影子?
“妈妈说,她要出来找你。那天晚上,我睡着了,妈妈就走了……她走了……”小虎头抽抽搭搭的,“阿爹,我们去找妈妈吧,哥哥也不在家里……”
秦大王强稳住心神:“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上次我们回海上不到半个月,妈妈就走了。”
秦大王心里一沉,难怪她当初那么急着要回来,原来是回家,把孩子放在家里,躲开自己,竟然不管不顾地就一个人出去了。他又惊又怒,花溶这是干什么?又去寻那个什么飞将军?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竟然撒下如此的弥天大谎,弃儿子于不顾,趁自己不在家,偷偷地走了。
心里像被谁拿着铁锹狠狠地敲击,一次两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来的时候,总是一身伤痕,走的时候,总是无影无踪。
此际,又去哪里找人呢?
小虎头察言观色,见阿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竟然连撒娇也不敢了,悄悄地伸出手,轻轻拉他的胡子:“阿爹,我们要不要去找妈妈?”
秦大王没有回答,狠狠搂住儿子。从小虎头的肩头看出去,蔚蓝的大海,一群海鸥飞过,闪动着白色的翅膀。
自己千里万里地赶回来,为的是过一段清净的日子,不料,等待自己的,竟然又是这样的情景。
心里有些恍惚,那些不安仿佛变成了现实。这一次,她一走,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次,是跟其他时候不一样的。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寻了飞将军,就再也不会走了。
他心急火燎,忽然抱了儿子,掉头就走。
“阿爹,我们去哪里?”
“去找你妈妈。”
小虎头大喜过望:“好啊,我也好想念妈妈。”
这时,杨三叔已经拄着拐杖出来,见秦大王一回岛上,还没落脚,马上又要走,拐杖在沙滩上重重一顿:“大王!”
秦大王抱着孩子停下来:“三叔,我还有点事情,过些日子就回来。”
“大王,你是要去找夫人?”
“!!!”
“夫人临走时曾经向我辞行。”
“她怎么说?”
“她说她就是去办一点事情,很快就会回来,叫大王你不用去找她。当时,她还说,她可能在你之前就回来了……”
秦大王更是大怒。
想必当时花溶出去时,想的是见一面飞将军,正好赶在自己之前回来。可是,她回来了么?
她去见飞将军,见到了,或者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他心里如哽了一根骨刺,怎么都咽不下去。
“大王,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带着孩子出去,行动不便。不如在岛上等着夫人,也许,就这几天,夫人就回来了。”
经他这一提醒,秦大王立即放下小虎头。小虎头却察觉到不妙了,双手乱挥舞:“不,阿爹,我要跟你一起去!一定要一起去找妈妈。”
“小虎头,你乖乖呆在家里,和爷爷在一起。我找到你妈妈,马上就回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
小虎头哭喊着要追上去,已经被杨三叔拉住。
杨三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让他止住了哭声。看出去时,秦大王早已走到了海边,上了船。他的脚步那么快,仿佛被什么烫伤了一般。
这是一艘豪华的五牙战船,船夫开船,天空蔚蓝,秦大王站在船头上,却完全无心看这海上秀丽的风景。脑子里有些恍惚,这一生,仿佛都在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里,不知何时才是一个结。
或者说,人生早已陷入了这样的死结,根本就无法解开。花溶,飞将军,自己,到底,何时才是一个解脱?
他心急火燎,但是,心里却慢慢镇定下来。自己寻去,又能如何?一时间,竟然非常茫然,既不知道该如何去寻,也不知道寻着了该怎么办。
夜,已经袭来,茫茫地一团漆黑。
花溶走出驻军大营,前面的小镇,灯光已经黯淡下去。
飞将军接连攻占了这江南三镇后,已经彻底打开了通向临安的通道。南下的人民听说是手握两道圣旨的郧王打回来了,无不争相将这个消息传播开去。
尤其是飞将军攻占三镇,占领了这几个江南的富庶之地,每到一处,都是张榜公告,安民护民,秩序井然。这些先后经历过金军和朝廷大军骚扰的当地人民,本来还在害怕“春风十里扬州路,如今已是一片白骨”的惨剧,一个个惴惴不安,不料,一两个月下来,但见飞将军的大军,真的秋毫无犯。
不止如此,而且,大军还举行了一个行动,就是派发出了明确的公文:将那些无主的荒地、战乱时遗留下来的房契等等,按照人口分封,男女都有授田,每家人只需交纳桑麻若干,布帛若干,剩余的便是自己的。
这是以皇榜的形式张贴的,上面有着宋徽宗当年的玉玺,现在是郧王的预习,其真实性不容置疑。无地少地的人民奔走相告。而那些大地主豪绅,因为家里有奴婢,也得到授田,而且也没损害到他们的利益,观望之后,也开始从半信半疑里解脱出来,见机行事,维护当地治安,并且,主动向飞将军派遣粮草和一些南下的子弟兵。
飞将军的声势,一时名满江南。
所有人都在各自不同的心境里,知道一场巨大的变故正在酝酿。
也因此,小镇的周围,治安较之昔日,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花溶去时,小镇依旧秩序井然。就算这里距离驻军地不到十里,但是,绝不像昔日的朝廷大军那样,随时可以看到军官们出来醉醺醺的喝酒生事。相反,这里一个军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平静得完全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花溶觉得十分疲倦,也无法连夜赶路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还亮着灯的客栈。
老板见是一个女客,絮絮叨叨的:“这位女客,你好生大胆,孤身一人,敢黑夜上路?”
花溶坐下,喝了一碗茶水,才微微一笑:“为什么不敢一人上路呢?现在也没听说有什么匪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