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动万分,先鞠躬才双手接过:“多谢妈妈,儿子一定珍藏。”
她欣慰地笑起来,如释重负。一直怕亏待了这个孩子,怕他经历了那样的惨变心里留下阴影,怕自己不能好好教导他,怕愧对陆登夫妇。可是,现在有了鹏举护体,有他在天之灵主持大局,这孩子,这一生的路,自己便可以放心了。
她微笑着轻轻拍拍他的肩:“儿子,早点休息。”
“妈妈晚安。”
她走到床边,又看看熟睡中的小虎头。孩子睡得那么香甜,一点也没有被吵醒,小小的人儿,还发出煞有介事的鼾声。他换了一身柔软的小衣裳,小小的孩儿,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像一只大大的苹果。只是睡相不好,手臂老是伸出来,小肚皮也露在外面,白白的,像年画上的娃娃鱼。她微笑着,将他的小胳膊轻轻放进被子里,盖好,又抚摸一下他柔软的脸蛋。这孩子,越长大,就越像他的父亲,眉梢眼角,甚至说话的声音,都那么酷肖。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么活泼,那么天真,不经历任何的挫折和磨难,所以不如父亲小时候那么沉郁。
花溶凝视他,眼里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温情,情不自禁低下头在他的小脸上亲一下,又拉拉他的冲天辫,才站起身走出去。
“妈妈……”
她回头,陆文龙欲言又止。
“儿子,你要说什么?”
陆文龙鼓起勇气,声音很低:“妈妈,你还恨‘他’么?”
花溶没有回答。
他以为妈妈没听懂,又加了一句:“妈妈,你还恨他……恨四太子么?”
……………………………………
四太子?多么久违的名字。
花溶摇摇头,神色十分平淡:“不!我这些日子,从未想起过他。”
她也觉得奇怪,自从那次逃过鬼门关后,自己就从没想起过金兀术,甚至在逃亡的当时就把他忘了。就连他是仇人这样的事实都忘了。有些人,彻底忘掉远远比记着好。因为,不值得。就连杀他,都没意义了。
彼此之间,真正隔着的是战争!是无尽的战争的创伤。这跟赵德基,跟秦桧,是完全不同的。并非私人的恩怨。
宋金对决,贡银对决!哪一次,不关乎宋金?
宋金二字,万事皆休。
可是,就算自己能忘了,不代表孩子也能忘了,毕竟父子之情浓于水。而自己和金兀术之间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自始至终,也许连朋友,连合作,连彼此利用的关系都不算了,甚至连敌人,她都不想跟他做了。
金兀术,他也算一个大英雄了——至少是他女真的大英雄。如他所言,苟利国家,岂敢私耶!他这一切,也是为了他们大金!自己又何必还去恨他或者惦记他?
权臣如他,真的就能善终?她想,也许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的下场。只是,对于他的结局,她都没有兴趣知道了。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了。何必再为他耿耿于怀?
“妈妈,阿爹……四太子他当时不是想杀你……”他急急忙忙地,想替四太子分辨一二,在最后的关头,四太子说“只杀秦大王,其他人概不追究……”
这是母子二人这么久来第一次提到金兀术,花溶非常平静地点点头,若非如此,自己当时已经丧生在乱刀之下,也等不到刘武的救援了。但是,起初杀自己,也是真心的。如果不是秦大王及时救护,自己已经必死无疑。金兀术,一直都是这样,假作真时真亦假。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是否真假了。
“妈妈,他也没有想要杀我……就算我离开金国,他也没有想要杀我……”
“对,儿子,他爱你。他至少是真心爱你!他不会杀你的。”
陆文龙垂下头,泪如雨下。
花溶怜悯地看着他满脸的泪水,轻轻拍着他的肩,自己也泪如雨下。平静的欢乐,也掩盖不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也许是这个乱世,也许是所有人都那么悲惨的命运,也许是这样的夜晚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陆文龙终究是男孩子,见妈妈流泪,他反而停止了哭泣,嗫嚅着:“妈妈,我不是……我不是在想念他……”
她非常平静:“儿子,你想念他也没有错。我们是人,感情如丝,层层叠叠,不是想斩断就能一刀斩断的。毕竟,他养育了你。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他对得起你。”
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他对得起你。
从小到大,他付出过那么多的父爱,比亲子还亲。
陆文龙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却悄悄扭过头,不经意地擦掉。他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动不动就流泪了。
“妈妈,你后悔给他解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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