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进退,如一具行尸走肉。双方又是纠结着一场血战。刘武的硫磺弹要继续炮制,却又怕伤着了他,焦虑地不停喊:“走,文龙,快走……”
一个女人的身影,白发,跌跌撞撞地喊:“文龙……儿子……孩子,快走……”
她本是护着秦大王的,因为秦大王已经倒下了,她一步也不能离开他了。两名士兵搀扶着秦大王,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拉着他的衣角,仿佛要为他留住最后的魂魄,决不能让死神带走他,生怕一松手,死神就赢了。她不能输。所以,她连要杀金兀术都忘记了。连恨都忘了。
可是,她久久看不见儿子,她还没忘掉儿子。所以更加焦虑,不得不跑回来寻找。她满脸鲜血,完全不顾冲过来的金军,张开双臂要去拉他,仿佛一只护犊的母鸡,尽管步履踉跄,却还在尽着母亲最后一刻的职责。
白发飘浮在他的脸上,扫得生疼,陆文龙回过头,抱着她,泪如雨下。
金兀术听不见他的哭声,只看到那个少年的背影,瞬间高大。
甚至他的长枪,也在这一刻,真正充满了力量。那是选择的力量。
金兀术的方天画戟一垂,心碎欲裂,这一刻,忽然失去了支撑。仿佛这前半生,是一个可笑的局。是自己为自己布好的一场局。
白发,忽又看到飘忽的白发,从少年的背影里飘过来,在火焰的光芒里,熊熊的,燃烧的,充满了凄楚。那是她的白发,她满头的白发,在晚风里,飘摇。飘摇,飘摇。
青丝啊,红颜。
她白头了。他仿佛现在才真正知道了这个事实。
她为什么白头了?为什么?
是谁让她白头的?
一个好好的女人,为什么竟然会白头?
她不是在自己的府邸歌咏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么?她不是纤纤玉手端着钧窑的玫红茶盏,幻化出万千的花鸟虫鱼么?她甚至素手弹琴,巧剖新橙。她甚至偶尔柔情,眼眸如水。她甚至会关切地看一眼,问一句;她甚至会穿着鲜艳的衣服,温顺的姿态;甚至,她还会端上一碗美味可口的糖水鸡蛋,放在自己面前,就如一名最理想的妻子,曾在自己的帐篷里,倩影出入。
啊,那些草原上的日子;那些已经逝去的,那么多可留恋的日子。
为什么竟然成了白头?
……
“四太子,花溶……和小王子怎么办?”
“杀,杀无赦……”
这对白从心底而来,这是自己下的命令。是自己,先要杀她!他大声地要反驳:“不不不”,不是自己,不是自己的声音,这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怎么可能真想杀她?不是,绝对不是,自己为她做的事情,她甚至还不知道。不是自己!
可是,那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盘旋,徘徊,像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不停地炙烤,不停地审判:是你是你就是你!
他捂住了耳朵,在周围部署惊疑的神色里,连声高喊:“不,不是我,不是我……”
部属们还在鼓噪,狂喊:“小王子跑了……”
“天啦,小王子真的跟宋猪跑了……”
“那些宋猪,怎么办?追不追?”
他们的议论被几枚连续扔来的霹雳弹炸断。是独眼的刘武,他亲自断后,带着一群悍勇的死士,彻底阻断了金军的追击。这一场战役,他成了宋金双方最令人瞩目的焦点,最耀眼的明星。
待得烟雾缭绕稍稍散开,金兀术才发现,少年,白发,都在奔跑。奔跑。
“花溶,花溶,你回来……儿子,你回来……儿子……”
这喊声里,陆文龙的身影已经远去。
甚至那满头的白发,也已经远去。慢慢模糊。
她在血泪交迫里,甚至忘了再看他一眼,就连对他的仇恨也忘记了。他想,若是她回头,哪怕是忽然记起还没有杀死自己——哪怕是复仇,也该回头看看的啊!
可是,她没有!
她竟然一直没有!像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像世界上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自己这样的一个人。
“花溶……花溶……”
他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部属们都静静地看着他,垂着头,然后,无言地打扫着战场。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没有任何的赢家。
一名探子忽然跑上来,大声说:“报告四太子,又发现一支敌人的踪影……”
什么人?难道秦大王的人还没跑掉?
“看不清,他们没有靠近,早早跑了。估计是耶律大用的人……”
正是耶律大用。他早前曾和海陵联手,想彻底铲除大蛇部落。后来,因为那10万银子和25万绢帛,又和海陵一场血战。最后清点战场,他们虽然丧失了10万银子和几千军马,但是得到了25万绢帛的一大半,也算有所补偿了。